漼风的脸微微发烫,却没否认。这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细节,竟被时宜看得一清二楚。
“可阿兄,”时宜的语气认真起来。
“你想娶她,你可问过她可愿?”
漼风一怔。
“我……我以为她是愿意的。”
他想起那些并肩作战的夜晚,想起她替他包扎伤口时的专注,想起她望着自己时,眼里那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我想护着她,让她不用再上战场,不用再担心粮草,不用再……”
“让她站在你身后,做个衣食无忧的漼家主母,对吗?”
时宜打断他,目光清澈得像南辰王府的湖水。
“可阿兄,你有没有想过,大师姐要的,或许不是这些。”
漼风皱起眉。
“她一个女子,在北境吃了那么多苦,难道不想安稳度日吗?我能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再也不用舞刀弄枪,再也不用……”
“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活得像束光,对吗?”
时宜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兄你看,这藏书阁虽好,有读不完的书,有避不开的暖,可若让你整日待在这里,不去校场,不练骑射,你愿意吗?”
漼风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总以为自己能给宏晓誉的是最好的,却忘了她本就是匹驰骋草原的骏马,怎肯被圈在庭院里当宠物?
“大师姐不是寻常女子。”
时宜拿起榻上的一卷书,正是当年宏晓誉在北境作战时记下的札记,里面详细写了如何在暴风雪中辨别方向,如何用草药处理箭伤,字里行间都是金戈铁马的凌厉。
“她在沙场上拼杀,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躲在谁身后,是因为她喜欢那种握剑的自由,喜欢那种保家卫国的坦荡。你让她放下长枪拿起绣花针,让她对着宗族的规矩低头,让她看着昔日袍泽在前线浴血,自己却在深宅大院里守着空房,这不是保护她,是困住她。”
她顿了顿,看着漼风渐渐发白的脸色,继续道。
“就像把一只自由的鸟儿关进笼子里,你以为给了她锦衣玉食,却不知她宁愿在风雨里飞翔,也不愿在牢笼里做金丝雀。”
“金丝雀……”
漼风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心口。
他想起宏晓誉在校场上挥枪时的样子,银甲在日光下闪着光,枪尖划破空气的声音比任何乐曲都动听。
那样鲜活、那样耀眼的一个人,若真被他困在漼家的方寸之地,会变成什么样?
他忽然明白了姑母话里的深意,也明白了宏晓誉那句“来不来都行”里藏着的决绝。
不是她不爱,是她比他更清楚,有些爱,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伤害。
“我……我从没想过这些。”
漼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只想着要护着她,却忘了她最不需要的,或许就是我的保护。”
时宜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阿兄,你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想当然了。你总说要给她什么,却从没问过她想要什么。”
漼风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你说得对,时宜。我该去问问她,该问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站起身,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眉宇间的郁结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豁然开朗的坚定。
“你安心看书吧,我去去就回。”
时宜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抹青色的衣摆在书架间穿梭,渐渐消失在门口。
她重新拿起那卷北境舆图,指尖落在西州的位置上,那里是师父常年驻守的地方,也是她心之所向的归宿。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藏书阁的青瓦上,簌簌作响。
时宜望着窗纸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阿兄总以为自己身不由己,可她又何尝不是?
她与师父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身份悬殊?
师父是手握重兵的异姓王,她是世家贵女,是曾被指给太子的人。
世人都说他们是师徒情深,可那些藏在“师父”“十一”称呼里的牵挂,那些落在彼此身上的、带着克制的目光,她又怎能不懂?
她能为了师父,借着编撰史书的名义留在西州,暂时逃离中州的家族使命。
可阿兄呢?
他是漼家唯一的嫡子,注定要继承坞水房的宗主之位,注定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用婚姻巩固漼家的地位。
就像她,终究要离开西州,回到中州,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用一生去践行世家女子的责任。
时宜拿起笔,在舆图的空白处轻轻写下“身不由己”四个字,笔尖划破纸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极了心底那些说不出口的叹息。
藏书阁外的风雪还在继续,而这世间的牵挂与无奈,也像这风雪一样,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