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坐在木桩上,看着他们分食那块松子糕,听着不成调的埙声,忽然觉得这军营比往日更像个家了。
没有高门大院,没有雕梁画栋,却有一群把后背交给彼此的人,有不用言说的牵挂,有无论走多远都会回来的理由。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漼风临走前让人送来的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温热的羊肉汤,汤色清亮,飘着撒了把葱花。
“是漼府送来的。”
侍从低声说。
“姑娘说王爷胃不好,让用温汤暖暖。”
周生辰舀了一勺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五脏六腑都舒服起来。
他想起时宜小时候,总爱在他处理军务时,端着小锅站在帐外等,说“师父喝汤,喝了就不冷了”。
那时她还没长开,穿着小小的袄子,像只圆滚滚的团子。
“把汤分了吧。”
他把食盒递给阿木。
“大家都暖暖。”
士兵们捧着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汤,热气模糊了眉眼。
阿木喝得急,被烫得直吐舌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埙声也跟着欢快起来。
周生辰靠在帐杆上,看着这喧闹的场景,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他忽然明白,所谓家,从来都不是一间屋子,而是有人等,有人念,有处可去,有群可依。
就像漼风要回的漼府,像小石头奔向的西州,像眼前这群人守着的军营。
只要心里有牵挂,走到哪里,都是家。
日头渐渐升高,雪开始融化,顺着帐幕的边角滴下来,嗒嗒地敲在空酒坛上。
阿聋的埙声还在继续,调子换了首更欢快的,引得几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歪着头听。
周生辰站起身,望着营外的方向。
那里,阳光正铺满整片雪原,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他知道,等过几日,那些回家的将士会带着一身烟火气回来,带着老娘的牵挂,带着孩子的笑声,带着要守护的一切,再次握紧手中的枪。
而他会在这里等着,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站在他们身前,也站在他们身后。
因为他是他们的王爷,是他们的家人,是这个没有围墙的家里,永远亮着的那盏灯。
风吹过营区,卷起地上的雪沫子,带着羊肉汤的香气和淡淡的松脂味,在阳光下漫散开。
远处的埙声还在继续,这一次,连调子都染着暖烘烘的笑意。
雪后初霁的中州街头,青石板路上还凝着层薄冰,被往来行人踩得发亮。
漼风勒着马缰绳,刻意放慢了速度。
枣红色的骏马通人性,蹄子踏在冰面上几乎没什么声响,只偶尔打个响鼻,惊得檐角垂落的冰棱簌簌往下掉。
他换下了常穿的玄甲,着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边绣着漼家特有的云纹。
大概是在军中待久了,即便穿得斯文,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英气,引得沿街扫雪的妇人忍不住频频回头。
“这是谁家的少年郎?生得可真精神。”
卖糖画的老汉眯着眼笑,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勒出条游龙。
“瞧这骑马的架势,怕是从军的吧?”
旁边挑着菜担的农妇接话。
“看着面生,倒像是……像是漼府那边的人?”
她往街尾望了望。
“前几日见漼府的马车经过,跟这少年郎的气派有些像。”
“何止是漼府的人!”
蹲在墙根晒太阳的老者忽然开口,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眼神亮得很。
“你们没瞧见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南辰王府的制式!我在西州见过,小南辰王的弟子们都佩这样的玉!”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起了阵低低的惊叹。
“原来是小南辰王的徒弟?怪不得看着不一样!”
“听说南辰王军的将士个个都是好样的,北境大捷就是他们打下来的!”
“还是漼府的儿郎呢,真是文武双全……”
议论声顺着风飘进漼风耳里,他耳根微微发烫,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那是去年生辰时,师父亲手为他系上的,玉质温润,刻着“辰”字的一面被他常年摩挲得发亮。
他勒住马,对着那老者遥遥一拱手,声音清朗。
“老伯谬赞了。”
老者笑得更欢了:“少年郎谦虚!快些回府吧,家里人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