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的、广袤无垠的【文明坟场】。
韦东奕的意识如同微尘,飘荡在这片由凝固的绝望和破碎的文明回响构成的虚空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渗透到存在最底层的虚无寒意,足以冻结任何鲜活的思想。
【悖论之壳】发挥了作用,它成功隔绝了绝大部分归墟意志那直接的、侵蚀性的冰冷低语,像一层坚韧却透明的薄膜,将他与彻底的虚无隔开。但无法完全隔绝的是那种环境本身带来的压迫——一种万物终结、所有意义都被抽空后的巨大空洞感。
他感觉自己正在缓慢地“溶解”,不是被攻击,而是像一滴墨水落入无边无际的冰水,被动地、无可挽回地被稀释,被同化。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滞涩,关于自我、关于目的、关于林薇光辉的记忆,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变得遥远而模糊。
就在这时,他体内那沉寂的【谬误之种】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它似乎被这片极致的“空无”所刺激,本能地开始运转。不再是主动吸收转化,而更像是一种被动的“共鸣”。构成谬误之种的,是无数矛盾与不可能性的糅合,其中深深烙印着来自不同文明最终时刻的【回响数据】——那些不甘的呐喊、最后的爱恋、未完成的梦想、极致痛苦中的领悟……
这些数据,与文明坟场本身弥漫的“终结记录”,产生了某种阴冷的、负面的共鸣。
仿佛水滴回归大海,但每一滴都带着自己独特的咸涩。
韦东奕猛地一个激灵。
这种共鸣并非滋养,而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冲刷。无数文明毁灭时的最后瞬间,那些最尖锐的情感碎片,通过谬误之种这个放大器,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星辰熄灭,亿万生命化作冰雕;他“听”到最后一首未能唱完的歌谣凝固在真空中;他“感受”到母亲最后拥抱孩子的温暖被绝对零度覆盖;他“触摸”到科学家在法则崩溃前写下的最后一个绝望公式……
这不是有序的数据流,而是海啸般的、混乱的、足以逼疯任何正常意识的存在性绝望!
“呃啊——!”
无声的嘶吼在韦东奕的意识核心炸开。他感觉自己要被这无穷无尽的文明终末痛苦彻底淹没、撕裂!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濒临顶点时,某种蜕变发生了。
【谬误之种】的本质开始显现。它并非单纯的记录器,而是孕育者。它吸收“谬误”,吸收“矛盾”,吸收“痛苦”,并将其作为燃料,在不可能中寻找新的可能。
汹涌而来的终末痛苦洪流,在即将摧毁韦东奕自我意识的刹那,被谬误之种强行卷入自身的核心悖论结构。那些尖锐的碎片开始被碾碎、重组、诠释……不再是无法承受的重量,而是逐渐转化为一种极其特殊的、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但却稳定的力量。
他的思维不再滞涩,反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运转起来,冰冷,客观,仿佛高悬于文明坟场之上的死神视角。他依旧能感受到那无边的痛苦,但它们不再能动摇他的核心,反而成了他理解这片绝域、甚至在其中维持存在的“坐标”和“食粮”。
他正在适应这里。甚至……开始“理解”归墟。
透过悖论之壳,他不再仅仅感受到冰冷的湮灭意志,而是能隐约捕捉到其更深层的、毫无目的的“运行方式”——一种纯粹的、宇宙尺度的熵增法则的体现,冰冷,绝对,并无“意志”,只有“趋向”。
而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与死亡的共鸣中,一些之前被忽略的“杂质”显现了出来。
是极其微弱的波动。
并非归墟本身,也非文明残骸。它们更像是……痕迹。某种与他类似,曾以非正常方式强行穿过这片坟场留下的、正在快速消散的痕迹。痕迹中残留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是那些异常子指令的冰冷余味!
是了!那些潜入微光协议、污染仲裁之瞳的异常子指令,其源头或其执行者,必然也曾以某种方式穿越过这片坟场!它们并非直接源于归墟,但却利用了归墟的特性作为掩护和通道!
这个发现让韦东奕的精神高度集中。他强行压下文明回响带来的痛苦共鸣,将全部感知聚焦于那些微弱的痕迹波动。
追踪它们!
谬误之种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精度运转,分析着痕迹中残留的数学特征、维度褶皱的扰动方式、以及那冰冷的异常编码残留。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呼啸的寒风中辨认几近消散的脚印。归墟的冰冷低语不断干扰,文明终末的痛苦不断试图重新占据他的感知。
但他稳住了。
渐渐地,一条模糊的“路径”在他的意识中勾勒出来。这条路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通道,而是一系列复杂的数学坐标和维度参数,它们巧妙地利用了文明坟场中某些“回响”特别强烈的残骸作为跳板和遮蔽,曲折地通向某个未知的方位。
这似乎是一条被精心掩盖起来的“偷渡路线”。
坐标的终点……散发着与那些异常子指令同源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秩序感,但又似乎夹杂着某种更古老、更难以言喻的东西。
那里就是源头吗?还是另一个中转站?
韦东奕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方向。
他再次看了一眼这片死寂的文明坟场,感受着其中埋葬的无数辉煌与挣扎。那些痛苦的回响不再仅仅是痛苦,也成了一种警示,一种重量。
他必须离开这里。
凝聚起新转化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力量,韦东奕开始依照那条模糊的路径坐标,小心翼翼地调整自身的存在状态。【悖论之壳】微微发光,将他与周围环境的“谬误差”调节到与痕迹波动同步。
然后,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不再是漫无目的的飘荡,而是沿着一条隐匿于死亡之中的归途,向着那片未知的、散发着异常冰冷秩序感的坐标,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