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神皇决意亲试贡士的诏书,如同插上了翅膀,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颁行天下。顷刻间,这道旨意便在各道、州、县激起了千层巨浪,其声势之浩大,远比任何一次寻常的科举放榜更为震撼。
神都洛阳,瞬间成为了整个帝国目光汇聚的焦点。原本就熙攘繁华的街巷,如今更是被来自五湖四口的士子所充斥。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载着满怀憧憬或志忑的读书人,以及他们沉重的书箧和家人的期望,从四面八方涌向这座权力的心脏。
通远市、丰都市等各大客栈、驿馆,早已是人满为患,一房难求。精明的店家纷纷挂出“状元房”、“进士寓”的招牌,房钱翻了几番依然供不应求。酒肆茶楼里,高谈阔论之声不绝于耳,操着各地口音的士子们聚集一堂,或激昂地讨论着经义策论,或谨慎地交换着来自朝堂的零星消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墨香、焦虑与兴奋的独特气息。
“大家亲试!此乃千古未有之机遇!”一个身着半旧青袍、来自山南道的寒门士子激动地对同伴说道,脸上因兴奋而泛着红光,“以往省试之后,名次高低,多赖座主门生之情谊,吾等寒素之辈,纵有才学,亦难跻身前列。如今陛下圣明,欲亲拔真才,正是吾辈扬眉吐气之时!”
他的话语道出了无数寒门学子的心声。他们大多家境清贫,苦读多年,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科举一途。殿试的消息,对他们而言,不啻于一道撕开沉沉夜幕的曙光,意味着他们或许真的可以仅凭胸中所学,直达天听,博取一个前所未有的功名与未来。
然而,在另一些装饰更为雅致的客栈独院或世家府邸中,氛围则显得微妙而凝重。
几位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年轻士子围坐,他们是来自山东郡姓的子弟。其中一人轻摇折扇,眉头微蹙:“殿前应对,非同小可。一举一动,皆在陛下眼中。若言语稍有差池,或见解不合圣意,则多年苦读,恐毁于一旦。且……大家心思,深不可测啊。” 言语间,透露出对脱离传统选拔轨道、直面天威的隐隐不安,以及对武媚意图的揣测与忌惮。
另一人冷哼道:“只怕大家此举,意在扶持寒微,打压吾等世家。往后这朝堂之上,怕是再无清流立足之地了。” 忧虑之中,夹杂着对权力格局即将改变的预感与不甘。
在这股席卷全城的士子潮中,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小车,悄无声息地行驶在熙攘的街巷。车帘微掀,露出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眸,正是太平公主。她并未盛装,只作寻常贵家女子打扮,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意气风发的寒门士子,也掠过那些面带忧色的华服子弟。
“天下英雄,尽入此彀中矣……”她低声自语,唇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她看得分明,母亲此举,哪里只是单纯为了选拔人才?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权力布局。以功名为饵,打破世家垄断,将选拔之权彻底收归己有,让这些未来的官员,从踏入仕途的第一步起,就打上“天子门生”的烙印,感念她的恩德,忠于她的武周。
她看到书肆中,与新政、时务相关的策论书籍被抢购一空;看到士子们争相传抄可能涉及殿试题目的猜测;也看到一些看似偶然出现在士子聚集地的低阶官员,或慷慨陈词,或细语点拨,引导着舆论的走向。
神都,从未像此刻这般,既是才俊汇聚的琼林胜地,也成了权力暗流汹涌的巨大漩涡。千人竞渡,只为那即将在洛阳殿中展开的、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一场御前较量。而这场较量的真正导演与唯一裁判,正高踞于宫阙深处,冷静地俯瞰着这一切。太平公主放下车帘,车厢内重归昏暗。她知道,这场由母亲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