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钟敲响五刻的鸣音在元首府走廊内回荡,青铜管道传递的声响带着独特的金属震颤。青鸾穿过由琉球玻璃构筑的弧形长廊,晨光透过精心打磨的玻璃,在她墨色衣襟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东方墨的办公室位于元首府顶层,这里与其说是政务场所,不如说是格物院与战略室的结合体。墙壁上悬挂的巨幅南海海图墨迹未干,新发现的岛屿标注还散发着松烟墨的清香;而另一侧的蒸汽机结构图旁,静静倚着青鸾去年赠他的龙泉剑。
当青鸾推门而入时,看见东方墨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这座按比例缩制的南洋沙盘精细得令人惊叹,连爪哇诸岛的珊瑚礁都用彩釉烧制呈现。他手中拿着代表“破晓计划”船队的银质模型,在霞屿州与珍珠州之间的海域缓缓移动。
“收到莫文的急报。”青鸾将译文的抄本放在檀木案几上,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
东方墨没有立即去看文书,而是先为她斟了杯热茶。白瓷杯中是华胥新培的“云雾茶”,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他太了解她了——自从四十二年前西域救她开始,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冷月要留在复州?”他快速浏览着文书,眉头渐渐蹙起,“这不像她一时冲动的决定。”
青鸾在沙盘旁的紫檀木椅上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上海浪纹的雕刻:“她从小便是如此。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东方墨走到窗前,望着下方开始忙碌的天枢港。一艘新下水的蒸汽帆船正在试航,黑白两色的烟柱在蓝天下格外醒目。“狄仁杰值得守护。”他缓缓道,“但让冷月这样的顶尖战力永远困守一州,是对资源的浪费,更是对她才华的辜负。”
“我明白。”青鸾的声音有些发涩,“可她信中说‘星火虽微,愿为障壁’...”
这句话让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们都太熟悉这种决绝——当年在西域溪流边青鸾决定抛却公主身份追随他时,说的何尝不是相似的话语?
东方墨转身从档案柜中取出一卷名册,羊皮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这是所有可调动人员的名单。”他在青鸾身旁坐下,“我们需要找一个既能接替冷月,又不会影响其他战线的人选。”
两人就着晨光仔细审阅名册。青鸾的指尖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停留:玄影要坐镇倭国航线,莫文统筹中原已捉襟见肘,石岳的西域布局正值关键...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盘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大棋。
“公孙先生的弟子如何?”东方墨提议,“听说他门下有个叫陆明远的年轻人,文武双全。”
青鸾摇头:“明远虽资质出众,但缺乏应对酷吏政治的经验。复州虽偏远,却是观察武周政权地方治理的窗口,需要个心思缜密的老手。”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名册末尾的一个名字上——陈延之。这个四十五岁的前大唐县尉,因不满武媚重用酷吏而举家投奔华胥,如今在监察院任职。他熟悉大唐官场规则,又经历过地方政务历练,更难得的是在格物院进修期间展现出惊人的适应力。
“延之如何?”她将名册转向东方墨,“他在剑术上得过李恪指点,已经进入一流高手行列,政务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在守序中寻求变革。”
东方墨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是个合适人选。不过...”他望向青鸾,“你要想清楚,召回冷月对她而言,可能比当年离开大唐更痛苦。”
窗外传来蒸汽船的汽笛声,悠长而辽远。青鸾走到墙边的剑架前,指尖轻抚过冷月十六岁时亲手打造的那柄短剑。剑鞘上镶嵌的南海珍珠微微泛着光,如同弟子永远清澈坚定的眼神。
“正因懂得这种痛苦,”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才更不能让她重蹈我们当年的覆辙。”
东方墨来到她身后,手掌轻轻按在她肩头。四十二年来,他们共同面对过无数艰难抉择,但关乎至亲之人的决定,永远最是煎熬。
“以监察院特别观察员的身份派延之前往。”他终于作出决断,“给冷月三个月时间交接。告诉她...华胥需要她参与‘破晓计划’下一阶段的探索。”
青鸾微微颔首,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短剑上。她知道,这道召回令对冷月意味着什么——那不仅是离开守护的对象,更是与过去十年经历的割席。
晨光完全洒满房间时,他们终于商定了所有细节。当东方墨在调令上盖上元首印鉴时,青鸾轻声说:“让我亲自写这封召回令。”
她需要让弟子明白,这不是惩罚,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就像当年她亲手为那个满手是血的小女孩包扎伤口时一样。有些路注定要独行,但师徒之间,永远有看不见的丝线相连,跨越山海,穿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