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死寂,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在李治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尾音。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名单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吴王 李恪”那四个字上。烛火跳跃,将那名字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三哥……
一个模糊而久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那还是贞观年间,在父皇的御苑里,尚且年少的李恪一身劲装,弓马娴熟,箭无虚发,引得父皇抚掌大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曾当着诸多皇子的面,拍着李恪的肩膀感叹:“此子英果类我!” 那时,他,李治,只是站在人群中,带着几分仰慕,几分……不易察觉的黯然。
类父。
这两个字,曾是三哥李恪的无上荣光,如今,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他又想起不久前的“妖尼”风波,若非李恪在关键时刻,以那种隐秘而恰到好处的方式递上证据,自己与媚娘恐怕还要面对更多的刁难。那时,他对这位三哥,是存着几分感激的。尽管他知道,李恪出手,未必全是为了他,更多可能是出于自保或是对长孙无忌的不满,但那份援助,终究是实实在在的。
他是个贤王,也……帮过朕。
一丝微弱的不忍与愧疚,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爬上他的心间。若就此准奏,便是默许了这桩赤裸裸的冤狱,便是亲手将屠刀递向了自己的兄长。
然而,这丝柔软的情绪,几乎在升起的瞬间,便被另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力量碾碎了。
贤王?
正是这“贤王”之名,才是最致命的!李恪在宗室、在朝野,声望太高。他文武双全,性情刚毅,太像父皇了!如今自己虽登基为帝,但根基未稳,舅舅权倾朝野,后宫亦是暗流汹涌。若有朝一日,朝局有变,那些对自己不满的势力,会不会将这位“类父”的贤王抬出来,作为一面旗帜?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恐惧。他不能允许有任何潜在的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威胁到弘儿的未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行!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他再次审视那份关于李恪的“罪状”,那看似牵强的理由,此刻在他眼中,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是,罪名是牵强,是罗织。
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舅舅递来了这把刀。这把刀,锋利,且名正言顺——是以“谋逆”的国法之名!借舅舅之手,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自己无需亲自背负屠戮兄弟的恶名,一切罪责,自有那罗织罪名、主持刑狱的“忠臣”去承担。而自己,只需在最后,轻轻颔首,便能永绝后患。
好一招借刀杀人!
李治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近乎残酷的弧度。这弧度里,有对舅舅手段的洞悉,更有对自己能顺势而为、坐收渔利的冷酷算计。
他将那份名单轻轻放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亲手扼杀了什么。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
那枚袖中的墨玉,此刻触手冰凉。
“守持本心,明辨迷雾……”
他的本心,便是这李氏江山,便是这不容任何人威胁的皇权独尊。至于手足之情,在社稷安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迷雾依旧浓重,但他似乎已经找到了那条最“正确”,也最冷酷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中那翻腾的波澜,已化为一片死寂的冰湖。
是时候,落下这枚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