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快乐尘的药费
暗渠的喧嚣和第七广场的血腥气,如同粘稠的污垢,附着在沧溟的外套和感知上,挥之不去。他用那袋刚刚收割来的、还带着血腥余温的高纯度“愤怒尘”,在暗渠深处一个只认硬通货的老怪物那里,换回了一小瓶闪烁着冰蓝色幽光的“冷静尘”。瓶子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沸腾的思绪。
代价是巨大的。那场被他亲手点燃的火拼,收割的不仅是愤怒,还有数十条鲜活(或许也并非全然无辜)的生命。但在锈水街,道德是奢侈品,生存才是唯一的硬道理。为了小禧,他愿意背负任何罪孽。
回到那间位于锈水街深处、摇摇欲坠的阁楼,推开门的瞬间,外界的污浊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阻挡。这里,是他的庇护所,也是他的囚笼。
小禧睡着了,呼吸比之前略微平稳一些,但依旧微弱。高纯度希望尘的药效正在缓慢消退,那该死的绝望毒素如同蛰伏的阴影,在她小小的身体里蠢蠢欲动。昏沉的光线透过窄窗,勾勒出她瘦削苍白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沧溟无声地走到床铺旁,将那瓶新换来的冷静尘与之前剩余的、寥寥无几的希望尘放在一起。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蒙着黑布的脸庞低垂,开始清点他所有的“家底”。
感知扫过那几个小小的瓶子。
希望尘,还差整整二百八十克。
这个数字,像一座冰冷的铁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让他窒息。二百八十克纯净的希望尘……这需要多少场精心策划的收割?需要多少条人命填进去?需要他在这锈水街的泥潭里,陷得多深?
而时间……小禧的药,最多还能支撑六天。六天后,如果没有足够的希望尘中和毒素……
他不敢想下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如同锈水街夜晚的潮气,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是灵魂深处传来的、近乎绝望的倦怠。他曾是执掌终焉的神明,俯瞰众生轮回,视万物为刍狗。如今,却为了凡尘几克尘埃,在这最污秽的角落挣扎求存,甚至不惜双手沾满血腥。
讽刺,且无力。
他疲惫地闭上眼,试图将那沉重的数字和迫近的期限暂时驱离脑海。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地面上移动,仿佛想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小禧枕头下的一处不寻常的轻微隆起。
动作微微一顿。
是什么?藏起来的玩具?还是……
他小心翼翼地,用那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指,轻轻探入枕头下方。触碰到一个用粗糙的、似乎是撕扯下来的旧衣角包裹着的小包。
他将其轻轻抽了出来。
小包很轻,入手有种细微的、颗粒状的质感。他慢慢打开那个小小的包裹。
瞬间,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色辉光,映入了他的感知。
是尘剂。
几十粒细小的、金灿灿的尘埃颗粒,被仔细地包裹在布料中央。它们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快乐”波动,但那光芒……纯度低得可怜,像是被无数次稀释、掺杂了无数杂质,却又奇异地,颗颗饱满,仿佛凝聚了某个存在所能付出的、全部的心意与努力。
在这些低纯度“快乐尘”的下面,还压着一张小小的、边缘毛糙的纸片。
沧溟的手指有些僵硬地拿起那张纸片。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极其认真地写着一行字:
给爹爹买药吃。
那一刻。
时间仿佛凝固。
暗渠的喧嚣,帮派的厮杀,神血的腐臭,终焉的神纹……世间一切的纷扰、算计与沉重,都在这一小包低纯度的快乐尘和这一行稚嫩的字迹面前,轰然崩塌,化为齑粉。
他曾是终焉之神。
面对万千神魔的咆哮,面对宇宙法则的崩坏,面对自身神格的剥离与封印……他都未曾动容分毫。他的心,早已在漫长的时光和巨大的牺牲中,锤炼得如同万载玄冰,坚硬、冰冷、不起波澜。
然而此刻。
他那握着纸条的、曾执掌毁灭与终结的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尽酸楚、滔天愧疚和撕心裂肺温柔的洪流,如同最狂暴的星河倒灌,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狠狠撞击在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脏上。
心如刀绞。
真实的、物理意义上的剧痛,从心脏的位置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小禧……他的小禧……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在他外出挣扎、甚至双手沾满污秽的时候,这个被病痛折磨、连维持清醒都困难的孩子,是如何一点一点,省下或许是别人施舍的、或许是捡拾到的、这微不足道的“快乐”,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藏在自己枕下,只为了……给她的爹爹“买药吃”?
她不知道自己爹爹需要的“药”是何等天价,她只是用她所能理解的、最纯粹的方式,想要帮助他,想要分担他的重负。
这包低纯度的快乐尘,其价值,在暗渠甚至换不来一口干净的食物。
但其重量,却超过了沧溟曾经执掌的、整个终焉的神权。
1. 小禧省下自己的“快乐尘”想为爹爹“治病”:展现了小禧的善良与对父亲深沉的爱,同时也侧面烘托出沧溟处境的绝望与父女亲情的感人至深。
他猛地闭上眼,蒙眼的黑布之下,是否有热流涌动,无人得知。他只是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和那包金色的尘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高大的身躯在昏暗中微微佝偻,如同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重压。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极其小心地将那包快乐尘和纸条重新包好,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圣物,轻轻放回了小禧的枕下。
他站起身,盲杖点地,面向那扇窄窗,仿佛要透过无尽的污浊,看清命运的嘲弄。
二百八十克希望尘。六天。
目标没有改变,期限依旧紧迫。
但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深处,已经不一样了。
那冰冷的、只为达到目的的计算中,注入了一种更为炽热、更为决绝的力量。
为了这包低纯度的快乐尘,为了那张歪扭的纸条,为了枕上这张沉睡的小脸……
哪怕要将这锈水街掀个底朝天,哪怕要再次触碰那禁忌的终焉之力,哪怕要焚尽自身,他也在所不惜。
他轻轻抚过小禧的额头,动作温柔得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冷硬气息格格不入。
然后,他转身,推开阁楼的门,再次步入锈水街的黑暗。
这一次,他的背影,除了以往的孤寂与冷硬,更多了一丝如同赴死般的、沉默的疯狂。
第十二章:快乐尘的药费(沧溟)
【我曾执掌万物终焉,如今,只想守护你一人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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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广场的血腥气似乎还粘附在盲杖的末端,带着铁锈与愤怒尘混合的甜腥。那场精心引导的火灾,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瘟疫,收割了足够的“愤怒”,也暂时清理了两个碍事的帮派。对于他们的命运,我心中并无涟漪,蝼蚁的生死,在终焉的尺度上,轻若尘埃。
用那袋沉甸甸、仿佛还在隐隐搏动的猩红色情尘,我在黑市最隐蔽的角落,换回了一小瓶“冷静尘”。它被装在一个密封的、指尖大小的琉璃瓶里,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冰蓝色。仅仅是握着它,就能感到一丝丝清凉顺着掌心蔓延,试图抚平思维中一切不必要的杂波。
代价不菲,几乎耗尽了我刚才收割的所有愤怒。但这是必要的投资。
回到铁皮屋时,锈铁镇的“夜晚”已然降临。说是夜晚,不过是天空的锈色变得更加深沉,如同凝固的血液。门轴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我刻意放轻了动作。
小禧已经睡了,蜷在草席上,呼吸均匀而微弱。那块画着预言涂鸦的铁皮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某种护身符。我“看”着她小小的能量轮廓,那光芒比昨日似乎又黯淡了一丝,如同风中残烛。
我没有立刻使用“冷静尘”。而是坐在她身边,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墙,开始计算。
“冷静尘”能助我理清线索,找到威胁的源头,甚至可能解开终焉神纹重现之谜。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小禧必须活着。
她的病,并非寻常的躯体之疾,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触及灵魂本源的“亏空”。这锈铁镇,这片被遗弃的废墟,缺乏维系她这种特殊存在所需的某种“养分”。我只能用最精纯的“希望尘”来为她续命,填补那不断扩大的空洞。
“希望尘”……在这绝望之地,是最昂贵、最稀有的奢侈品。因为它代表着锈铁镇最缺乏的东西。
我默默清点着“家底”。除了刚换来的“冷静尘”,麻袋里还有一些零散捡来的、纯度不高的各类情尘,以及几件或许能换点资源的废弃零件。所有东西折算成黑市的等价交换物,再全部用来兑换“希望尘”……
心算的结果,像一块冰冷的铁砧,沉甸甸地砸在感知中。
还差整整二百八十克。二百八十克精粹的、不含杂质的“希望尘”。
而小禧的药,我手头仅存的那点,只够维持六天。六天后,如果无法补足这二百八十克的缺口,她体内的“空洞”将彻底吞噬她微弱的生命之火,结局不会比那些情绪干尸好多少。
二百八十克希望。六天。
这两个数字在我空洞的脑海中反复碰撞,发出令人窒息的回响。我曾一念之间决定文明的兴衰,挥手之间引导神国的陨落,此刻,却被这区区二百八十克的“希望”难住,被这短短的六天时限逼入绝境。
一种久违的、名为“无力”的情绪,如同细微的毒藤,试图缠绕上我的心脏。我闭上眼,不是用常人的视觉去回避黑暗,而是试图将一切杂念隔绝在外,集中所有感知去推演获取二百八十克希望尘的可能路径。抢劫黑市最大的供应商?风险极高,且未必有足够库存。深入旧日战场遗迹寻找未被发现的高纯度矿脉?时间来不及,且遗迹深处遍布未知危险……
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希望渺茫。
疲惫,如同锈铁镇的夜色,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沉重地压在我的肩头。不是为了生存的劳累,而是这种被束缚、被掣肘的憋闷,以及那迫在眉睫的、失去唯一光亮的恐惧。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小禧,确认她的存在,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温暖。手指却无意中滑入了她的枕头下方。
触碰到了一小包东西。
不是坚硬的金属,也不是柔软布料。是一种略带韧性、内里包裹着细小颗粒的触感。
我微微一顿,指尖轻轻勾动,将那包东西从枕头下取了出来。它很小,用一块相对干净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柔性防水布仔细地包裹着,边缘折叠得整整齐齐,虽然手法稚嫩。
打开。
里面是几十粒……金灿灿的情尘结晶。
是“快乐尘”。
纯度低得可怜,里面混杂着不少灰色的杂质,能量波动微弱而散乱。这显然不是来自正规渠道,甚至不是来自黑市,更像是从某个废弃的快乐尘包装袋缝隙里,或者某个沾染了少量快乐尘的垃圾堆里,一颗一颗、极其艰难地收集起来的。每一粒都小小的,却颗颗饱满,被保存得很好。
它们像一小捧粗糙的、却努力闪烁着微光的金沙,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在这样一包粗劣的快乐尘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是从某个废弃的印刷品边缘撕下的一小条空白,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的字:
给爹爹买药吃。
那一刻。
时间仿佛凝固。
锈铁镇的喧嚣,未来的危机,二百八十克的绝望差距,六天的死亡倒计时……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歪扭的字迹和这捧粗糙的快乐尘面前,轰然退散,化为虚无。
我的指尖,曾经碾碎过神格,刻画过终焉,此刻,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颤抖细微得如同风中落叶,却带着足以撕裂星河的震动。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前所未有的绞痛。那不是物理的痛楚,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狠狠剜去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刀刃,在那早已枯寂死去的器官内部疯狂搅动。
小禧……
她以为我也病了?她以为这些她省下来的、微不足道的、低纯度的“快乐”,能为我换来“药”?
她是在怎样的期待与担忧中,一点点收集起这些尘埃?是在怎样无眠的夜里,偷偷将它们包好,藏在她认为最安全、最贴近我的枕头之下?写下这行字时,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是否充满了纯粹的、想要“帮助爹爹”的渴望?
我曾面对万千神魔的咆哮而不曾动容。
我曾见证纪元更迭的惨烈而不曾侧目。
我曾亲手执掌万物的终焉,心如铁石,冷若冰霜。
可这一刻,这捧粗糙的快乐尘,这张歪扭的纸条,像一把最平凡、却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亿万年来构筑的所有壁垒,直抵那最深处、连我自己都以为早已彻底湮灭的柔软。
指尖的颤抖无法平息,心如刀绞。
我缓缓收拢手掌,将那包带着小禧体温的快乐尘和那张纸条,紧紧握在掌心。粗糙的颗粒硌着皮肤,那歪扭的字迹仿佛烙印般灼热。
二百八十克希望尘。
六天。
目标没有变,时限没有变。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我不再仅仅是为了守护而守护。
现在,我是为了这捧粗糙的快乐,为了这行歪扭的字,去搏杀,去掠夺,去……创造希望。
哪怕要掀翻这整个锈铁镇,哪怕要再次触动那禁忌的终焉权柄。
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