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沉,满天桃花瓣被晚风卷起,又簌簌落下,铺满了离塔的小径。
陆小凤怀抱婴孩,走在最前。那孩子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漫天飞花。花满楼走在陆小凤身侧,不时伸手轻抚婴孩面颊,素来温润的眉目间凝着一丝忧色。
“凌虚子虽已伏诛,但这孩子身负两家血脉,将来江湖知晓他的来历,怕是难有安宁。”花满楼轻声道。
陆小凤低头看了看怀中婴儿,婴孩竟对他咧嘴一笑,露出无齿的牙床。
“他娘亲以命换命,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江湖风波再大,我陆小凤还护不住一个孩子么?”
司空摘星从后面追上来,嘻嘻笑道:“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要当奶爹,这消息传出去,怕是比凤舞九天还令人震惊。”
西门吹雪走在最后,白衣依旧胜雪,闻言只淡淡道:“很好。”
众人知他惜字如金,这二字已是极大的赞同。
回到城中客栈,陆小凤果然手忙脚乱。婴孩饿得啼哭不止,他抱着孩子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花满楼心细,寻了刚生产不久的乳母来,才解了困局。
夜深人静,陆小凤独坐窗前,手中是那页焦黄的纸笺。
“灵犀指,指人心。情之所至,金石为开。”
他反复咀嚼这十二个字,想起桃娘子消散前那抹凄美的笑,心中蓦然一痛。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轻点,一道柔和气劲逸出,竟将三丈外的一瓣桃花凭空托起,悠悠旋转。
陆小凤微微一怔。从前他的灵犀指力刚猛凌厉,可断金石,却从未有过如此精微的控制。
莫非这就是“情之所至,金石为开”的真意?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陆小凤眉头一挑,纸笺已收入怀中。他吹熄烛火,悄无声息地掠出窗外。
月华如水,庭院空寂,只有桃花瓣不停飘落。
陆小凤凝立片刻,忽然向着东南角一株老桃树笑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树后转出一人,黑衣劲装,面覆银具,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久闻陆小凤灵犀指独步天下,特来领教。”
声音嘶哑低沉,显然是刻意伪装。
陆小凤摸了摸唇上两撇修得整齐的胡子,笑道:“夜深人静,阁下若是想切磋,何不明日再来?陆某定当备酒相待。”
黑衣人却不答话,身形忽动,一道剑光如毒蛇出洞,直刺陆小凤咽喉。
这一剑快得惊人,剑尖颤动,封死了陆小凤所有退路。
陆小凤瞳孔微缩,灵犀指疾出,于间不容发之际夹住了剑尖。
“好指法。”黑衣人哑声道,手腕一抖,长剑竟如活物般扭动,挣脱了陆小凤的双指。
剑光再闪,化作七点寒星,分袭陆小凤周身大穴。
陆小凤身形飘忽,在剑光中穿梭自如,双指连点,每一次都精准地击中剑身。指剑相交,发出叮叮轻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十招过后,黑衣人忽然后撤,长剑归鞘。
“灵犀指名不虚传。”他盯着陆小凤,“三日后,城西桃花林,有人想见识你的凤舞九天。”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倒掠出墙,消失在夜色中。
陆小凤并未追赶,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一道细细的血痕正在渗血。
方才最后一招,他本可伤敌,却在关键时刻指力一滞,竟被剑气所伤。
是情蛊余毒未清,还是…
他抬起头,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眉头渐渐蹙起。
“凤舞九天…”陆小凤轻声自语,“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夜风拂过,满院桃花纷飞如雨。
次日清晨,陆小凤尚在榻上,便被司空摘星的大呼小叫吵醒。
“陆小鸡!快起来看热闹!”
陆小凤推开窗户,只见司空摘星举着一张大红战帖,在院中手舞足蹈。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也已站在廊下,一个面带忧色,一个面无表情。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陆小凤打了个哈欠。
“剑魔孤独求败给你下了战书!”司空摘星一跃而上,将战帖塞到陆小凤手中。
战帖通红如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三日后,午时,城西桃花林,请赐凤舞九天。”
落款处画着一柄黑色小剑,剑身有血纹蔓延。
陆小凤眉头微蹙:“剑魔独孤求败?二十年前败于白云城主叶孤城剑下,便消失无踪的那个独孤求败?”
花满楼点头:“正是。传闻他败给叶孤城后,立誓不创出超越天外飞仙的剑法,永不出世。如今既然出山,想必是剑法大成。”
西门吹雪忽然开口:“他的剑很好。”
能得西门吹雪一赞,可见独孤求败的剑法定然极为可怕。
陆小凤苦笑:“看来昨晚那个黑衣人是他的使者了。”
花满楼神色一凝:“你昨夜与人交手了?”
陆小凤伸出受伤的食指,将昨夜之事简单说了。
司空摘星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剑魔的人居然能伤了你?”
“不是伤,”陆小凤摇头,“是我自己指力不济。”
花满楼执起陆小凤的手,仔细察看伤口,面色渐渐凝重:“这不是寻常剑气所伤。剑痕深处泛着紫黑,似是中毒迹象。”
陆小凤一怔:“但我与那黑衣人并无实质接触,只是指剑相交…”
西门吹雪突然出手,二指如电,在陆小凤手臂上连点数下,封住经脉。
“不是毒,是剑意。”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剑气凝而不散,侵经蚀脉。好剑法。”
陆小凤运功体会,果然察觉一道阴冷剑气潜伏经脉之中,不断侵蚀自己的内力。若非西门吹雪点破,他尚未察觉。
“以剑意伤敌于无形,这独孤求败的剑法,恐怕已臻化境。”花满楼沉吟道,“陆小凤,此战凶险,你不可轻易应战。”
陆小凤还未答话,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四人出门看去,只见街上聚集了不少江湖人,都在议论纷纷。原来不止陆小凤,江湖中许多成名高手都收到了剑魔的战书。
“江北刀王罗震拒绝了战书,今早被人发现死于家中,浑身无伤,唯有眉心一点红痕。”
“峨眉派的清音师太应战,不出十招便败下阵来,一身武功尽废!”
“剑魔放出话来,要挑战天下高手,第一个就要试凤舞九天!”
司空摘星咂舌:“这独孤求败要搅得江湖血雨腥风!”
花满楼轻摇折扇:“他沉寂二十年突然出世,挑战天下高手,必有所图。”
陆小凤忽然问道:“败在他手下的高手,可有什么共同之处?”
花满楼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我也注意到了。所有败于他剑下的人,无论生死,都失去了一身内力。死者如灯灭,生者也如废人。”
西门吹雪的目光锐利起来:“他在收集内力。”
便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青衣骑士疾驰而至,在客栈门前勒马停下。
“哪位是陆小凤陆大侠?”骑士扬声道,“在下奉家师之命,送来此物。”
骑士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抛给陆小凤。
陆小凤接过打开,盒中竟是一株干枯的桃花枝,花色暗红如血。
“家师说,三日后的决战,若是陆大侠不敢应战,便收下这桃枝,从此退出江湖。”骑士语气倨傲,“若是应战…”
话音未落,陆小凤手中木盒突然爆裂,那株桃枝竟化作数十道红色剑芒,直刺陆小凤面门!
变生肘腋,陆小凤猝不及防。眼看剑芒及体,忽然白影一闪,西门吹雪已挡在他身前。
剑光乍现,如雪如虹。
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红色剑芒尽数被击落在地,竟是一片片桃花瓣,边缘锋利如刀。
西门吹雪收剑入鞘,冷冷道:“告诉独孤求败,三日后,西门吹雪候教。”
骑士面色惨白,拨马便走。
陆小凤低头看着满地桃花瓣,苦笑道:“西门兄,这是我的麻烦。”
西门吹雪目光如剑:“这样的剑法,值得一战。”
花满楼俯身拾起一瓣桃花,在指尖捻动,忽然变色:“这不是中原武功。”
陆小凤看向他:“哦?”
“桃花瓣上淬的不是毒,而是蛊。”花满楼缓缓道,“苗疆情蛊的一种,但更为阴毒。中者内力会被慢慢转化,终为施蛊者所用。”
司空摘星跳起来:“那昨晚伤陆小凤的…”
“正是此蛊。”花满楼面色凝重,“独孤求败的剑法中,融入了苗疆蛊术。”
陆小凤忽然想起桃娘子临死前的话。
“情蛊唯有真心可解…”
他摸了摸已经淡去的桃花烙印,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我明白了。”陆小凤忽然笑道,“这一战,我非但要去,还要看看这位剑魔究竟得了苗疆多少真传。”
西门吹雪看着他:“你的内力已受侵蚀,三日之内,难以痊愈。”
陆小凤微笑,双指并拢,在空中轻轻一划。
指风过处,三丈外一株桃树轻轻摇曳,花瓣纷落,在空中组成一个短暂的“心”字。
“灵犀指,指人心。”陆小凤轻声道,“情之所至,金石为开。或许这才是破解他剑法的关键。”
花满楼眼中一亮:“你是说…”
陆小凤点头:“桃娘子用生命告诉我,最高深的武功,从来不只是技巧,而是心。”
他望向西边,那里有一片桃花林,正等着三日后的决战。
“独孤求败得了苗疆蛊术,强化剑法,却不知真正强大的力量,来自真心。”
西门吹雪默然片刻,忽然道:“好,三日后,我为你看清他的剑。”
司空摘星搓着手笑道:“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我去探探那桃花林的底细!”
花满楼微笑不语。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场决战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而那个被陆小凤取名为“桃生”的婴孩,正在房中安睡,眉心一点桃花烙印,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