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离去的脚步声,如同渐远的丧钟,每一步都敲在云微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两名嬷嬷劫后余生般的粗重喘息,和她自己掌心血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他没有拿走那枚朱红的药丸。
这个认知,比直接抢夺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茫然。他费尽力气,近乎残忍地掰开她死死攥紧的手指,难道就只是为了确认一眼?这枚由母亲所赠、却暗藏机关的金簪中藏匿的药丸,究竟意味着什么?竟能让冷酷如斯的沈砚,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手?
巨大的疑问如同蛛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娘娘,奴婢……奴婢为您清理伤口。”跪在地上的嬷嬷颤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恐惧的寂静,挣扎着想要起身。
云微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钉在了地上那支簪头洞开、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金芒的发簪上。
方才混乱之中,沈砚的注意,嬷嬷的惊恐,她自己的绝望,都聚焦在那枚朱红药丸上,无人留意这支作为“容器”的金簪本身。此刻,尘埃落定(或许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那簪头内部,除了容纳药丸的凹槽,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那几个细微的、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字迹……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她不顾掌心的剧痛和满手黏腻的鲜血,猛地扑了过去,在嬷嬷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那只金簪抓在了手里!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也带着方才挣扎时沾染上的、她自己的血污。她颤抖着,将簪子举到眼前,凑近那弹开的簪头内部,借着从高窗缝隙透入的、愈发惨淡灰白的天光,拼命地辨认着。
凹槽内部打磨得异常光滑,显示出制造者极高的技艺。而在凹槽的内壁上,果然刻着字!依旧是那种细若蚊足、却力透金背的刻工,依旧是……那熟悉到令她心碎的笔迹!
沈砚的笔迹!
刻的并非是“微微 庚辰”,而是另外四个小字——
**“宁碎 不折”**
宁碎……不折……
云微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连掌心的刺痛都感觉不到了。
宁碎不折……宁碎不折!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匕首,带着滚烫的过往和冰冷的现实,狠狠刺入她的心脏,然后疯狂搅动!
她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庚辰年的秋猎,她骑术不精,险些从受惊的马上摔下,是他不顾自身安危,飞身扑救,两人滚落山坡,他的手臂被岩石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淋漓。御医包扎时,他疼得额头冷汗涔涔,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她哭着问他疼不疼,他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说:“傻瓜,这点伤算什么。我沈砚此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对你,亦是如此。宁碎,不折。”
彼时年少,只觉那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是他对她铮铮的誓言,代表着他的刚烈和对她的珍视。
可如今……
宁碎不折。
碎的是谁?是她云家满门?是她曾经对他的全然信任?还是……他们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沾染了无数鲜血的过往?
折的又是什么?是她的傲骨?是她的性命?还是她如今这苟延残喘、连生死都不能自主的囚徒生涯?
他将这四字刻在这支藏有毒药(或解药?)的金簪内部,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记住他当年的“誓言”?还是在嘲讽她如今“已折”的境地?亦或者……这本身,就是他对他们之间关系的一种绝望的注脚?
无数的念头如同狂风暴雨,在她脑海中肆虐。恨意与回忆再次展开惨烈的厮杀,将那刚刚因沈砚反常放手而升起的一丝微弱迷茫,撕扯得粉碎。
“宁碎不折……”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泣血的嘲讽和无尽的悲凉,“沈砚……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她握着金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簪身冰冷的触感和刻字带来的灼痛,形成一种极致的煎熬。她猛地抬起另一只紧握着朱红药丸的手,看着那枚被自己鲜血浸泡、变得暗红黏稠的药丸。
金簪内刻着“宁碎不折”,藏着这枚朱红药丸。
镣铐机关内藏着刻有“微微 庚辰”的紫色丹丸。
这朱红药丸,又会是什么?是比“冷梅香”更烈的毒?是能解“冷梅香”的药?还是……别的什么?
吃,还是不吃?
这个抉择,因为金簪内的刻字,变得更加沉重,更加残酷。吃下去,若是毒药,她便应了这“宁碎”,倒也干净。若是解药……岂不是代表她向他、向这残酷的命运“折”腰?
可不吃呢?继续忍受这无休止的折磨,在猜疑和痛苦中耗尽生命,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折”吗?
她感觉自己被架在烈焰上灼烧,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就在这时,那名试图为她清理伤口的嬷嬷,见她神色癫狂,状若疯魔,手中紧紧攥着金簪和药丸,生怕再出变故牵连自身,忍不住又低声催促道:“娘娘,您的手还在流血,让奴婢……”
“滚!”云微猛地抬头,眼神猩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厉声嘶吼,“都给我滚出去!”
那眼神中的疯狂和绝望震慑住了嬷嬷,两人不敢再多言,连滚爬爬地退出了殿外,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殿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空旷,死寂,唯有她粗重的呼吸和血液滴落的声音。
她低头,看着左手掌心那枚朱红的、被血濡湿的药丸,又抬起右手,看着那支刻着“宁碎不折”的金簪。两样东西,仿佛承载着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甜蜜与血腥,所有的誓言与背叛。
最终,一种夹杂着毁灭欲和最后一丝不甘探究的冲动,占据了上风。
她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也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既然命运将她推入这迷雾深渊,既然沈砚布下这看似无解的局,那么,她就亲自来破一破!无论是碎是折,她都要一个答案!
她不再犹豫,将心一横,抬手便将那枚朱红色的药丸,送入了口中!
与上次那紫色丹丸入口的清凉甜意不同,这朱红药丸入口竟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如同吞下了一小团火焰,顺着喉咙一路烧灼而下,瞬间点燃了她的四肢百骸!
“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撕裂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比她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毒发,都要猛烈十倍、百倍!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仿佛在沸腾,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蜷缩在地,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眼前一片血红,仿佛有滚烫的液体从七窍中涌出……
是毒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