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呜咽,卷着水汽与彻骨的寒意,扑打在云薇脸上,却远不及她心中冰封万里的冷。那具无声飘来的冰棺,静静地搁浅在河滩边缘,棺盖微启,彷佛幽冥睁开的一线眼缝,凝视着她,散发着诱人坠落的死亡气息。身旁玉钵内暗红的血与底部隐现的邪异咒文,更是将这份恐怖渲染到极致。
为她准备的?
谁的心头血?
谁的冰棺?
沈砚?还是那个始终隐於幕後、操控着这一切的真正黑手?
巨大的惊惧过後,一种破罐破摔的、被反复玩弄後的麻木与疯狂,反而慢慢浸透了她。右臂的诅咒在盐芯之力消退後再次隐隐灼痛,提醒着她早已无路可退。
她倒要看看,这冰棺里,究竟是什麽!
握紧了手中那枚变得温润些许的金铃和短刃,云薇一步步,如同走向断头台的囚徒,艰难地挪向那具冰棺。
越靠近,寒气越重,空气中似乎都凝结着细小的冰晶。棺椁通体由不知名的寒冰雕琢而成,并非透明,而是泛着一种朦胧的、死气沉沉的乳白色光泽,无法一眼看透内部。
那“沙沙”声早已停止,万籁俱寂,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终於,她走到了冰棺前。冰冷的寒气几乎要冻僵她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最後的勇气,将目光投向那棺盖未合拢的缝隙。
藉着月光,她勉强能看到棺内——铺垫着厚厚的、一种极其罕见的**冰蓝色丝帛**,丝帛上似乎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华美却冰冷。丝帛之下,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里面果然有人!
是谁?
云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伸出左手,颤抖地、试探性地搭上那冰冷刺骨的棺盖边缘,用力缓缓推开。
棺盖比想像中沉重,推动时发出“嘎吱”的、令人牙酸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河滩上格外刺耳。
更多的内部景象暴露出来。
冰蓝色丝帛包裹得并不严实,露出了里面的一角衣物——那是一种**质地极佳、却同样浸透了寒气的玄色衣料**,边缘用银线滚边,样式低调而尊贵。
这衣料……云薇感到一阵眼熟,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她加大了推开棺盖的力度。
终於,棺内之人的**面容**,逐渐显露在惨淡的月光之下。
尽管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覆盖了一层薄霜,双目紧闭,长睫上挂着细小的冰晶,彷佛陷入了最深的沉眠……
但那熟悉的、冷硬的眉眼轮廓,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
不是沈砚,又是谁?!
轰——!!!
云薇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她踉跄着後退一步,险些摔倒在地,眼睛瞪大到极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棺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怎麽会?!
他怎麽会在这里?!
在一具冰棺里?!他死了吗?!
刚才那声痛苦的闷哼……是因为这个?是谁伤了他?谁把他放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沸水般在她脑海中翻腾,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她猛地扑回棺边,不顾那几乎冻伤手指的严寒,伸手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还有一丝游丝般的气息存在,冰冷而缓慢。
他还活着!
但气息微弱得彷佛随时会熄灭!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他的身体。很快,她发现了他**左侧肩胛处**——那里的衣物被撕裂,一个狰狞的、已经被冰冻住的伤口暴露出来,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不自然的青黑色,正是之前被那支诡异冷箭射中的地方!
伤口没有流血,似乎被极寒暂时封住,但那青黑色却显示着毒素仍在蔓延。
是谁?是谁能将沈砚伤至如此地步?还将他置於这冰棺之中?是那个放冷箭的影卫?还是……另有其人?
这冰棺是为他疗伤?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仪式的准备?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旁边那个染血的玉钵!
剜心药引……至亲或至恨之人的心头热血……
一个极其恐怖、却又无比符合逻辑的推断,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冰冷,几乎无法呼吸!
难道……这冰棺镇住他的伤势和可能存在的毒素,而那个玉钵……那个需要心头热血为引的邪术……最终的目的是要用来……**救他**?!
而那个“至亲或至恨之人”的献祭者……难道就是……**她**?!
所以这一切才都会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她才会被一步步引到这里?!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让她崩溃!
她看着棺中沈砚那张苍白安静、甚至带着一丝罕见脆弱的脸,又看向那个盛着可能来自他本人(或是别人?)的鲜血、底部刻着恶毒咒文的玉钵,再感受着自己右臂那与他可能同源相连的恶毒诅咒……
恨吗?
恨之入骨。
希望他死吗?
是的。
可为什麽……当真正看到他这般毫无生气、濒临死亡地躺在这里,当想到自己可能被作为救他的“药引”时……她的心脏会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几乎不比诅咒轻松的刺痛?
为什麽总是要她来面对这种残酷到极点的选择?
就在她心神激荡,僵立在冰棺前无法动弹之时——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沈砚垂在身侧的、同样苍白冰冷的手。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着,似乎紧握着什麽东西。
藉着月光,云薇隐约看到,在他指缝间,露出了一小截**极细的、银白色的……丝线**?
那丝线的质感和颜色……与她之前在那金铃八字刻痕深处发现的、那几乎肉眼难辨的银白色纤维,**极其相似**!
她的心猛地一跳!
难道……
她强忍着冰冷与恐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掰开他的手指看个究竟。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冰冷皮肤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沈砚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声极其低微、模糊不清、彷佛梦呓般的呓语,从他唇间逸散出来,轻得几乎被风声盖过。
云薇吓得猛地缩回手,全身戒备地盯着他。
但他并没有醒来,依旧深陷於昏迷之中。那声呓语过後,便再无声息。
云薇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仔细回想着刚才那模糊的音节。
那似乎是……两个重复的字……
像是……
“……**阿囡**……?”
云薇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血液彷佛都停止了流动!
阿囡……
阿囡……
这是一个……**昵称**。一个极其久远的、久远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昵称!
那是她**早已过世的母亲**,在她极小极小、还未被家族严格规训之时,私下里对她的**独称**!
除了母亲,世上不该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称呼!连父亲和兄长都未必知晓!因为母亲去世得太早,那之後再也无人这样唤她!
沈砚……他怎麽会知道?!
他怎麽会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下,无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恨意与防备,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骇然!
她死死地盯着棺中那张苍白的脸,试图从那冰冷的眉眼间找出一丝答案的线索。
就在这时,因着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一直紧握在左手中的、那枚吸收了盐芯能量的**金铃**,忽然**极其轻微地、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铃舌轻轻撞击铃壁,却没有发出清脆的响声,反而发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低沉的**嗡鸣**。
这声嗡鸣,彷佛某种无形的钥匙,触动了某个隐藏的机关。
下一瞬间,冰棺之内,沈砚身上铺垫的那层**冰蓝色丝帛**,其上用银线绣着的繁复云纹,忽然**毫无预兆地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光晕**!
光晕流转,如同呼吸般明灭。
紧接着,那冰蓝色的光顺着丝帛蔓延,竟然缓缓地、**投射到了冰棺那乳白色的棺壁之内**!
彷佛棺壁内部被激活了一般,原本模糊不透明的冰壁,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如同变成了一面**巨大的、内嵌的冰镜**!
而更让云薇惊骇的是——
那冰镜之中映照出的,并非此刻棺中的景象,也并非她的倒影,而是……**另一幅模糊却在逐渐清晰的、彷佛是记忆碎片般的动态画面**!
画面中,似乎是一个**装饰雅致却透着孤寂的房间**。一个**身形单薄、面容模糊却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窗边,低头专注地缝补着一件小小的、**银白色的丝帛小袄**,嘴角噙着温柔至极的笑意。
而在她脚边,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正乖乖地坐着,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娘娘……阿囡的新衣……几时好?”
那年轻女子停下针线,温柔地抚摸着女娃的头顶,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幻:“快了快了……囡囡乖,穿上这件‘冰蚕银缕衣’,以後就不怕冷了……”
**冰蚕银缕衣**?!
云薇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她猛地低头,看向棺中沈砚紧握的手,那指缝间露出的**银白色丝线**……再看那冰蓝色丝帛上流转的光……以及画面中女子正在缝制的、那件银白色的小袄……
一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骤然闪现——她小时候,似乎确实有过那麽一件**银白色的、触手冰凉却异常柔软舒适的小袄**,只是没穿几次就莫名不见了……母亲说或许是收忘了地方……後来母亲早逝,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件小袄……
难道……难道那件小袄……
就在她心神俱震之际,冰棺内壁映照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只见画面中那温柔的女子(她的母亲!)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极其细小的、彷佛是玉质的**空芯细针**,然後,她竟然用那细针,**极轻极轻地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注入那细针的空芯之中**!
随後,她拿起缝制小袄用的、一种**泛着奇特银光的丝线**,将那枚注入了她鲜血的空芯细针,**如同穿针引线般,极其巧妙地绣入了小袄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绣成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护身符的图案!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极其疲惫,脸色也更加苍白,却将那小袄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喃喃自语,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忧伤与不舍:
“……**娘亲没用……只能以此‘血缕针’……愿以吾血……缚尔灾厄……护吾囡囡……岁岁平安**……”
“血缕针”……“以血缚厄”……
云薇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什麽!
她猛地看向自己一直贴身藏着的那枚**空心银针**!那枚从沈砚之前给的药篮里发现的、他曾用来为她取血验毒、内藏她生母遗发的银针!
原来……原来那根本不是沈砚的东西!那根本就是……就是当年母亲**绣入她那件银缕小袄中的、那枚注入了母亲鲜血的‘血缕针’**!
而沈砚……他手中紧握的银丝……冰棺这奇异的、能映照过往的冰蓝丝帛……他呓语出的“阿囡”……
他难道……早就知道这件事?!
那件小袄……後来到了他的手里?!
所以他才有那枚银针?!
所以他才知道那个昵称?!
他为什麽会有这些?!
母亲的遗物为何会在他手中?!
他和她的母亲……是什麽关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火山般在她脑海中爆发!
而就在这极致的震惊与混乱中——
冰棺内壁的画面如同涟漪般晃动了一下,最终彻底消散了。棺壁恢复了乳白色的模糊。
一切归於死寂。
只剩下冰棺中昏迷的沈砚,那个染血的邪恶玉钵,以及呆立在一旁、三观尽碎、浑身冰冷颤抖的云薇。
她看着棺中的沈砚,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震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恐惧。
母亲……
沈砚……
诅咒……
银针……
冰棺……
这一切背後,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而就在她试图理清这纷乱如麻的一切时,她没有注意到——
远处的黑暗中,一双**冰冷而充满算计的眼睛**,正透过一个**类似潜望镜般的、极细的金属管**,**无声地注视着冰棺旁发生的一切**。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彷佛在观察着实验的进程。
然後,那金属管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对准了那个盛着血、刻着咒文的**玉钵**。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无色无味的气息**,从金属管的另一端极其缓慢地释放出来,如同隐形的触手,**悄无声息地融入空气,朝着玉钵飘散而去**……
云薇忽然嗅到了一丝极其怪异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味道。
她猛地从混乱中惊醒,警惕地抬头四望。
**黑暗中,那双窥视的眼睛,瞬间隐没,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丝诡异的甜腥气,萦绕在玉钵周围,缓缓下沉,与那暗红的血迹和冰冷的咒文,**开始发生某种不祥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