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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最后那一推的力道,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几乎将云微的魂魄都推出了躯壳。她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狠狠撞向那扇狭窄、布满灰尘的后侧门。腐朽的木门应声向内弹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一阵窒息。门后并非生路,而是一条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陡峭石阶,通向未知的深渊。

“走!”沈砚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在她撞入门内的瞬间被身后骤然炸开的巨响吞没!

“轰——!”

祠堂沉重的雕花正门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四分五裂!破碎的木屑、断裂的门栓如同锋利的箭矢般激射!刺眼的火把光芒、冰冷的甲胄寒光、官兵狰狞扭曲的面孔,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死亡的气息疯狂涌入这供奉着云家列祖英魂的肃穆之地!

“搜!一个角落不许放过!”尖利的太监嗓音如同毒蛇吐信,刺破混乱。

就在这灭顶的洪流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云微借着撞击的惯性,滚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后背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石阶上,尖锐的棱角硌得骨头生疼,她闷哼一声,却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身后那炼狱般的景象——沈砚那玄色的身影是否已被刀光剑影淹没?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下翻滚、爬行。石阶陡峭、湿滑,布满青苔和不知名的黏腻之物。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膝盖和手肘早已麻木,被碎石棱角划破的伤口在冰冷和摩擦中渗出血珠,混着污泥。身后祠堂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粗暴的呵斥、器物被砸碎的爆裂声……每一次声响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她死死攥着那枚染满兄长暗红血污、纠缠着冰冷狼牙的剑穗,以及那片藏在血痂下的海防图碎片。尖锐的金属环扣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温热鲜血与剑穗上早已干涸凝固的兄长之血混在一起,黏腻、冰冷,成为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也是唯一支撑她不至于彻底崩溃的痛楚锚点。

更深的地底,空气变得稀薄而污浊,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陈年积水的腐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寒意。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像冰冷的沥青包裹着她。她只能凭着本能向下摸索,指尖触到的不再是石阶,而是黏滑湿冷的泥土洞壁。地道狭窄逼仄,仅容一人佝偻前行,粗糙的土石不断剐蹭着她的孝服和裸露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脊椎向上爬,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她不敢停,身后追兵的脚步声仿佛就在咫尺之间,每一次火把光芒的闪烁似乎都能穿透身后厚重的土层!

就在她几乎被黑暗和窒息感彻底压垮时,前方拐角处,极其微弱的光线,如同鬼火般摇曳了一下。

不是追兵的火把,更似……烛光?

云微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绝境的陷阱?她屏住呼吸,将身体死死贴在冰冷湿滑的洞壁上,冰凉的土石气息钻入鼻腔。她像一只受惊的狸猫,一点点挪向那微弱光线的来源。

地道在这里拐了个近乎直角的弯。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拐角后,是一个仅容两三人立足的狭窄土洞。洞壁上插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牛油蜡烛,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洞底。那里,竟赫然堆着几件粗布衣裳!深灰色,打着补丁,是府里最下等杂役的样式。衣裳旁边,还散落着些灰黑色的粉末,像是灶膛里掏出的冷灰。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云微混乱的脑海:伪装!这是沈砚留下的后手!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这念头带来一丝荒谬的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他如此处心积虑,所图为何?难道这伪装,也仅仅是阴谋的一部分?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细想。祠堂方向传来的打斗声和呵斥声越发清晰,追兵随时可能发现这条暗道!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扑到那堆衣物前。冰凉的粗布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她毫不犹豫地撕扯下身上那件早已被污泥和血渍浸透、象征着云家小姐身份的白色孝服,胡乱塞进土洞最黑暗的角落,抓起冰冷的灶灰,不顾一切地往自己脸上、脖颈、头发上涂抹!粗糙的灰烬呛入鼻腔,带来剧烈的咳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满是灰黑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她胡乱套上那件带着霉味和汗渍的深灰色粗布衣,宽大得像挂在身上。最后,她抓起一把冷灰,狠狠揉进自己尚算柔顺的发髻里,让它们变得油腻、板结、肮脏不堪。

当她做完这一切,蜷缩在土洞最阴暗的角落,将自己努力融入那片污秽和灰败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火把跳跃的光芒,果然从她滚落下来的石阶上方传来!光线刺破黑暗,脚步声如同鼓点敲在心头。

“这边有路!快!别让那妖女跑了!”粗嘎的吼声带着嗜血的兴奋。

火光越来越近,将狭窄的地道映照得忽明忽暗。云微死死闭着眼,将脸深深埋进沾满灰烬的膝盖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能感觉到那灼人的光线扫过自己蜷缩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剑穗,碎片锋利的边缘隔着粗糙的布料硌着胸口,带来尖锐的痛楚,提醒着她不能昏厥。

“妈的,这鬼地方真他娘的臭!”一个兵丁骂骂咧咧的声音近在咫尺,火把的光几乎烤热了她的后背。他的靴子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就在离她蜷缩的土洞不到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云微能闻到他身上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浓烈气味。

“头儿,这有个岔口!”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探查的意味,火光随之晃动,似乎指向了云微藏身的土洞方向。

云微的血液几乎凝固。完了……被发现了……兄长的血仇,父亲的冤屈,还有那关乎海防的碎片……一切都将葬送在此!

时间在恐惧中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一个耗子洞罢了!”那个被称作“头儿”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正是那个尖利的太监嗓音!他似乎只是草草扫了一眼,“脏死了!赶紧往前追!她一个女人,受了伤,跑不远!前面肯定有出口!抓活的!上面要口供!”

“是!”脚步声再次响起,火把的光芒随着追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向前移动,远离了云微蜷缩的角落,最终消失在更深的地道拐弯处。只留下浓重的烟味和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余悸。

云微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冷汗早已浸透粗糙的衣料,黏腻地贴在背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土腥和灰烬的味道,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兄长的剑穗还死死攥在手里,金属环扣的冰冷和血痂的粗糙触感,是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能停……沈砚……沈砚还在上面!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入她的脑海。那个挡在破碎祠堂门口、手臂鲜血淋漓的身影,那双最后望向她时翻涌着剧痛与决绝的眼睛……恨意与一种撕心裂肺的、她不愿承认的牵绊疯狂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支撑着虚软的身体,强迫自己站起来。粗布衣裳摩擦着身上的伤口,带来新的刺痛。她扶着湿滑冰冷的土壁,跌跌撞撞地朝着追兵消失的反方向摸索。地道似乎没有尽头,黑暗吞噬着方向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一种沉滞的灰蒙。

是出口!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刚升起,一阵沉闷却异常清晰的肉体撞击声,混合着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能穿透土层和距离的闷哼,猝然从头顶斜上方传来!

那声音……是沈砚!

云微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那声闷哼像带着倒钩的毒刺,狠狠扎进她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深处!她能想象出那声音的来源——沉重的拳脚砸在血肉之躯上,骨头断裂的脆响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祠堂里发生了什么?他被抓住了?正在被拷打?!

恨意呢?那滔天的、支撑着她逃离的恨意呢?为什么在这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她无法呼吸?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的水雾弥漫,是泪,还是兄长剑穗上那凝固的暗血在她脑海里炸开的颜色?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压不住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比刚才面对追兵时更甚。她强迫自己向前迈步,一步,又一步,走向那灰蒙蒙的出口光亮,指甲却深深掐入掌心,新的血珠渗出,混着泥土,也混着剑穗上兄长的旧血。

出口近在眼前,掩盖在一丛茂密的、带着枯萎藤蔓的乱石之后。冰冷的雨丝顺着缝隙飘进来,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拨开枯藤,刺骨的寒风和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包裹。外面是一片荒废的后园,断壁残垣在夜雨里如同狰狞的鬼影。远处,云府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混着雨水升腾,将半边天空染成一片绝望的暗红。哭喊声、呵斥声、器物碎裂声被风雨扭曲着传来,如同地狱的挽歌。

家……真的没了。

巨大的悲怆和冰冷的雨水一起将她浇透,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入。她靠在冰冷的乱石上,身体的力量仿佛被彻底抽空,连悲伤都变得麻木。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灰黑,露出底下毫无血色的惨白。视线被雨水和泪水模糊,只有掌心那枚染着新旧血污、冰冷坚硬的剑穗,还在固执地提醒着她:活下去!为了兄长的血,为了父亲的冤,为了那碎片背后的惊天秘密!

就在这时,一股极淡、极清冽的气息,毫无征兆地自身后飘来,瞬间冲淡了雨水的土腥和焚烧的焦糊味。

像是某种奇异的药草冷香,带着雪峰之巅的寒意。

云微浑身汗毛倒竖,如同受惊的猫猛地转身,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乱石上!她下意识地将握着剑穗的手死死藏到身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看向气息来源——

就在离她不到五步远的、一截倒塌大半、爬满枯藤的灰白石墙阴影下,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量极高,裹在一件宽大的、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青色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站在那里,如同石墙延伸出的一道沉默剪影,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仿佛亘古以来就与这片废墟同在。雨水顺着他斗篷的褶皱滑落,滴入泥泞,悄无声息。

他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追兵?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云微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冰冷僵硬的四肢。她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死在冰冷的泥地里。藏在身后的手,将那枚染血的剑穗攥得更紧,锋利的狼牙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肉。

斗篷人静静地“看”着她。即使隔着兜帽的阴影,云微也能感觉到那两道穿透雨幕的视线,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落在她沾满污泥灰烬的脸上,落在她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最终,似乎穿透了她单薄的粗布衣料,牢牢锁定了她死死藏在身后的、握着剑穗的那只手!

无声的压迫感,比追兵的刀剑更令人窒息。冰冷的药草香气在雨水中弥漫,带着一种致命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冰冷的雨,永无止境地落下。

斗篷人终于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被墨青色衣袖覆盖的手臂。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在昏暗的雨夜光线和斗篷的阴影下,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感。手指修长,动作缓慢而稳定,径直伸向云微——更确切地说,是伸向她藏在身后的、紧握着染血剑穗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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