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玄冥界归来后的第三十日,陨星巷的灵槐树下摆起了长长的木桌,桌案上铺着青灰色的粗布,被晨露打湿的布面透着淡淡的草木香。
星衍族的修士们抬来新酿的灵酒,陶瓮刚开封便飘出清冽的酒香,引得孩童们围着陶瓮打转;机关城的工匠送来一碟碟精巧的点心,有的做成飞鸟形状,落地便能扑腾翅膀,有的裹着蜜糖,入口即化还带着机关铃的脆响;守漠人则铺开粗麻布袋,倒出西漠特产的干果,红的玛瑙果、黄的蜜沙枣、紫的星葡萄,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林风坐在长桌主位,左边是叶灵,她正拿着一个会自己转圈的机关糖逗乐身旁的孩童,糖块转动时洒下细碎的糖屑,引得孩子们咯咯直笑;右边是沙禾,她取出小陶罐,将归墟圣土磨成的粉末细细混入酒中,据说这样能让酒液带上星辰的清辉,饮下便如吞了一片星河。
林啸天率先举杯起身,陶杯中的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映出他眼角含笑的纹路:“今日这第一杯酒,一来是为风儿彻底了结那千年因果,让星衍族的宿命得以圆满;二来嘛——”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林风与叶灵之间转了个圈,眼中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是为庆祝咱们陨星巷,终于要有喜事临门了。”
叶灵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嗔怪地瞪了林啸天一眼,手却悄悄伸到桌下,紧紧握住了林风的手。林风心中一暖,指尖回握,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机关师特有的薄茧,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要坚定。
“还有这杯,得敬君小友。”石老颤巍巍地举起酒杯,苍老的手微微发抖,酒液洒在桌面上,很快被灵槐伸出的根须悄悄吸收,仿佛那棵老树也在默默应和,“他虽没能坐在这儿,却永远是咱们陨星巷的人。百年之约不变,到时候咱们再聚锁魔台,拎上最好的酒,陪他喝个天昏地暗。”
众人纷纷举杯,酒液入喉,先是带着淡淡的苦涩,那是牺牲与离别留下的余味,随后却涌上劫后余生的甘甜,在舌尖漫开,化作眼底的暖意。巷口传来整齐的呼喝声,是青云宗的弟子在演练新创的剑法,剑光与朝阳交映成辉;不远处的空地上,机关城的工匠正调试着能自动浇灌灵田的傀儡,那傀儡提着水桶,迈着笨拙却精准的步子,惹得围观者阵阵喝彩;守漠人的孩子们围着沙禾,仰着小脸听她讲西漠的星辰传说,说归墟的夜空能看到会跑的星子,那是先祖在守护大地。
夕阳西下时,宾客们渐渐散去,带着满身酒香与笑意,将陨星巷的热闹带回各自的门派。叶灵拉着林风走到陨星巷的尽头,那里有一间刚修好的小院,院墙是新砌的青砖墙,爬满了嫩绿的藤蔓,院门上挂着两个红灯笼,流苏随风轻摆,是叶灵用机关术扎的,灯笼里的烛火会随着脚步声明暗,像是在害羞地眨眼。
“我爹说,这是机关城特有的‘合卺院’,每对结为道侣的修士都能得到一座,院里的一草一木都藏着守护的阵法。”叶灵推开院门,院中石台上种着两株并蒂莲,花瓣粉白相间,是她用自己与林风的灵力共同催生的,此刻正迎着晚霞轻轻摇曳,“他还说,等我们成婚那日,就把机关城的核心阵法图交给我,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守护这里的一切,星衍族的人,机关城的匠,守漠的沙,还有所有我们在乎的人。”
林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时露出一枚玉佩,那是用镇魔神剑的碎片打磨而成的,玉质温润,上面用星衍符文刻着叶灵的名字,符文流转着淡淡的青光:“在玄冥界对付残魂时,我用时空术回溯过我们初遇的画面——你站在青云宗的机关房前,辫子上系着银铃铛,踮着脚看我修傀儡,说‘这傀儡的枢纽歪了,你修不好,得看我的’。”
叶灵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刻痕,眼眶微微发红:“那时我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杂役弟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弟子服,却敢拆机关城的传家宝,没想到……”
“没想到会被我拖累,卷入这么多打打杀杀的危险?”林风笑着替她补全后半句。
“才不是。”叶灵仰头望他,夕阳的金光落在她眼中,闪烁着比星辰更亮的光,“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比拆懂任何机关都要幸运。”
两人相视而笑,夕阳的余晖穿过院门,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要一直延伸到时光的尽头,再也不分开。
三日后,一封来自南荒的传讯符打破了陨星巷的宁静。传讯符是烈阳脉一个投降修士发出的,符纸边缘焦黑,字迹潦草而颤抖,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恐:“焚天谷下有地宫,藏着‘界域之心’,触碰者会被卷入未知界域,已有三名探查的修士失踪,那东西……像是活的……”
“界域之心?”林风展开传讯符,眉头微微皱起,指尖划过符上的字迹,“星衍族的古籍翻遍了,从未记载过这个东西。”
叶灵迅速从机关袋里翻出机关城的界域图谱,那图谱用兽皮绘制,标注着上界已知的所有界域裂缝,她的手指重重落在焚天谷的位置,那里在谷地下方画着一个醒目的问号:“我爹说过,上古火山的地脉深处,偶尔会孕育出连接未知界域的‘奇点’,但这些年来从未有人证实过,都当是传说。”
沙禾的脸色渐渐凝重,她从怀中取出守漠人的羊皮卷,展开后指着其中一段模糊的图腾:“守漠人的先祖曾留下预言,说‘三界之外有虚空,虚空藏着灭世种,种醒则界亡’。这界域之心,会不会就是预言中的‘灭世种’?”
为了弄清真相,三人决定再赴焚天谷。
抵达焚天谷时,原本沸腾的岩浆已冷却成黑色的岩石,像凝固的血液,地脉之眼的位置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壁上布满了不规则的裂痕,坑底隐约能看到一扇石门的轮廓——正是传讯符中提到的地宫入口。
“石门上的符文,与玄冥界的噬魂雾同源,却更加阴邪。”沙禾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石门上的刻痕,那些纹路扭曲如蛇,仿佛在蠕动,“但比玄冥界的符文古老得多,像是……来自比玄冥界更遥远、更荒芜的界域。”
叶灵祭出探界仪,仪器的青铜指针瞬间疯狂旋转,发出“嗡嗡”的刺耳警报声,指针末端的晶石闪烁着危险的红光:“界域波动太强烈了,比玄冥界的界隙还要危险十倍!这下面的东西,绝不是我们能轻易触碰的。”
林风握紧镇魔神剑,青金色的剑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照亮了深坑的每一个角落,也映出他眼中的坚定:“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总不能让未知的危险一直藏在暗处。”
石门在镇魔神剑的力量下缓缓裂开,一股比玄冥界更加阴冷的气息从地宫中涌出,那气息中夹杂着无数陌生的嘶吼,有的尖锐如裂帛,有的沉闷如擂鼓,仿佛有无数从未见过的怪物在黑暗中咆哮,让人头皮发麻。
地宫的通道蜿蜒向下,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晶石,晶石的光芒呈诡异的幽蓝色,映照出通道两侧的壁画——画中是无数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他们的服饰没有灵力波动,更像是用寻常布料缝制,手中拿着从未见过的武器,有的像金属管子,能喷出火焰,有的像锋利的薄片,却没有符文加持,显然是纯粹的器术。这些人正与巨大的怪物战斗,那些怪物形态各异,有的长着数十只眼睛,有的身躯如山脉,最终却都被一个黑色的漩涡吞噬,连惨叫都没能传出。
“这些人……不是我们界域的修士。”叶灵指着壁画中人物的服饰,指尖微微发颤,“他们的武器没有灵力波动,更像是……用纯粹的技艺锻造的,和机关术有些像,却又完全不同。”
走到通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巨大的地宫,穹顶高不见顶,只有幽蓝的晶石散发着微光,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晶石,晶石呈半透明状,内部流转着七彩的光芒,如同凝固的彩虹,正是界域之心。晶石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三具修士的骸骨,骸骨旁的传讯符已失去灵力,变得灰败,显然是那三名失踪的修士。
“小心靠近。”林风示意叶灵和沙禾留在通道口,自己则手持镇魔神剑,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界域之心,每一步都释放出灵力护罩,以防不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晶石的刹那,界域之心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浮现出无数画面:陌生的界域里,天空飘着金属制成的飞行器物,地面上奔跑着没有生命的铁盒子;有人手持能释放雷电的武器,对着空中的黑影射击;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遮天蔽日的黑色身影上——那身影没有具体的形态,像是由无数虚空碎片组成,却散发着能毁灭一切的气息,所过之处,星辰都在湮灭。
“是‘虚空之影’!”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地宫中响起,是星衍先祖的残魂,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警惕,“它是所有界域的天敌,以吞噬界域本源为生!上古时期被各族先祖联手封印在虚空之外,界域之心是它的触角,一旦被激活,就会引来它的本体……”
话音未落,界域之心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黑色的裂缝从晶石中蔓延而出,裂缝中伸出无数触须,触须呈半透明状,带着吞噬光线的黑暗,朝着林风卷来!
“快退!”叶灵祭出遁界珠,想要将林风拉回,珠子爆发的白光却被触须的力量弹开,撞在石壁上碎裂。
沙禾吹动唤沙哨,无数黄沙从通道中涌来,如浪潮般化作坚固的沙墙阻挡触须,却被触须轻易穿透,沙墙瞬间溃散成散沙。
林风运转时空术,想要瞬移避开触须,却发现周围的空间已被完全锁定,仿佛陷入了凝固的泥沼。危急关头,镇魔神剑与苍生印同时爆发光芒,青金色的光芒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星轮,将林风护在中央,星轮上的符文飞速流转,发出镇压一切邪祟的嗡鸣。
“星衍秘法,时空逆转——封!”
林风将全身灵力注入星轮,星轮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竟硬生生将黑色裂缝一点点逼退,触须在星轮的光芒下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不断消融。界域之心在星轮的力量下发出刺耳的嗡鸣,最终“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黑色裂缝也随之收缩、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宫中的阴冷气息渐渐散去,壁画上的幽蓝光芒也随之黯淡,恢复了石头的本色。
“结束了?”叶灵快步跑到林风身边,上下检查着他是否受伤,指尖触到他发烫的额头时,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林风摇了摇头,脸色却依旧凝重:“没有结束。先祖的残魂说得很清楚,界域之心只是虚空之影的触角,它的本体还在虚空之中沉睡。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可能是比魔神更可怕的威胁,一个能吞噬所有界域的存在。”
沙禾望着碎裂的界域之心残留的痕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守漠人的预言说,灭世种的苏醒,会伴随着‘九星连珠’的天象。而据星象官的观测,百年后,上界将出现九星连珠的奇观,那时候……”
三人走出地宫时,焚天谷的天空已布满乌云,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来,偶尔有闪电划破云层,照亮三人沉默的脸庞。林风望着乌云中的闪电,心中明白,这场始于青阳城的仙途,这条布满荆棘的守护之路,永远没有真正的终点。
魔神被封印,残魂被斩杀,但虚空之影的威胁又悄然浮现。界域之心的碎裂,不是危机的终结,只是新危机的序幕。
返回陨星巷的路上,叶灵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林风,脸上绽开一抹明亮的笑:“不管是什么虚空之影,不管百年后的九星连珠有多可怕,我们总有一百年的时间准备。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先把婚结了,总不能让未知的危险,耽误了眼前的好日子。”
沙禾也跟着笑起来,从腰间解下一个挂着贝壳的锦囊:“守漠人的婚礼很热闹,会点燃归墟的圣火,邀请先祖见证。我可以请族里的长老们来主持,保证让你们的婚礼,比西漠的星河还要耀眼。”
林风看着身边的两人,她们的笑容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心中的沉重渐渐消散。是啊,未来的危机固然可怕,但只要身边有挚友相伴,有爱人相守,就算是来自虚空的阴影,又有何惧?
陨星巷的红灯笼依旧亮着,灵槐树下的石桌还留着未喝完的酒,酒液里倒映着天边的残霞。林风知道,他这个曾经的九霄无根客,早已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最深的根,这根连着爱人的手,连着挚友的笑,连着无数需要守护的生灵。而这根,将支撑着他,去面对未来的一切风雨,走出属于自己的、永不终结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