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夜,深邃而静谧。张念安蜷缩在宿舍冰冷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部崭新的手机,屏幕上张晓云伯母温柔而忧虑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而另一个视频里许薇站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画面,则像梦魇般反复闪现,让她心口阵阵发紧,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混乱的思绪如同窗外被风吹乱的枯叶,盘旋不定。伯母寄来这个,究竟是何用意?是告知?是暗示?还是一种无声的责备?周健……他怎么样了?许薇真的没事吗?这一切的混乱,追根溯源,是否真的都是因她而起?
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和难以言说的牵挂,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宿舍里无意识地踱步,目光扫过书架,最终落在了那个被她放在衣柜顶层、许久未曾触碰的精致行李箱上。那是周健在她去年生日时送她的,设计简约却质感极佳的金属灰色Rimowa。
那里,放着她从国内带来的一切,也包括那部自从落地巴黎换了当地号码后,就几乎被她刻意遗忘的手机。那是周健特意为她定制的、一部限量款的某品牌旗舰手机,机身纤薄,设计流畅,当初他笑着说这颜色叫“月光银”,配她刚好。决意断绝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她连开机查看的勇气都没有,生怕看到任何会让自己动摇的信息,或是……更怕看到一片死寂,证明自己的离开无人在意。
可是现在,在看了伯母的视频,知晓了国内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情后,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想看看,那部手机里,是否有什么……是否还有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心跳骤然加速,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期待。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某种重大的仪式,缓缓取下行李箱,打开精准顺滑的锁扣,拨开叠放整齐的衣物,最终从内侧的收纳袋里摸出了那部冰冷的、但依旧光泽如新的手机。
手机因为长期闲置,早已电量耗尽。她颤抖着找出配套的充电器,接上电源。等待开机的那几十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屏幕终于亮起,系统迅速而流畅地启动。紧接着,是几乎要卡死机器的、疯狂接连不断的提示音!
嗡嗡嗡——嗡嗡嗡嗡——
短信、未接来电提醒……各种提示图标像爆炸一样瞬间挤满了整个屏幕,红色的未读标记数字不断飙升,最终变成了一连串的省略号,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条!
张念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机械地用手指划开屏幕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提醒,几乎全部来自同一个名字——周健。从她离开那天开始,几乎每一天,都有无数个他的未接来电,时间从清晨到深夜,毫无规律,透着一股绝望而不甘的疯狂。
她的手指颤抖着,点开了短信收件箱。
同样,几乎被同一个名字塞满。
最早的信息,是她刚离开那几天:
【安安,你在哪?为什么关机?看到信息回我电话!】 【念安,接电话!求你!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清楚!】 【你去德国了?为什么?是林美娟给你看的那些东西吗?那不是你的错!】
接下来的日子,他的心绪从最初的焦急、愤怒、不解,逐渐变得低沉、痛苦,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出来见我。好吗?我们谈谈。】 【今天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老板还问起你。我坐了一下午,好像到处都能看到你的影子。】 【我知道你难受,但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求你。】
时间越往后,信息越显得破碎而绝望:
【又梦见你了,醒来枕头是湿的。】 【安安,我好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许家我会处理,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等你回来。】 【……也许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对吗?】
最近的信息,就发生在前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前:
【巴黎天气转凉了,记得加衣。你总是容易手脚冰凉。】 【今天路过一家画廊,看到一幅绣品,想到了你。你绣的东西,比这好千万倍。】 【安安,你好吗?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像行尸走肉。】 【求你了,回我一条信息吧,一个字也好,让我知道你是平安的……】
一条条,一句句,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字一字地刻在张念安的心上。她仿佛能看到那个骄傲矜贵的男人,是如何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再也打不通的电话,发出这些带着血泪的文字。他的痛苦,他的思念,他的绝望,他的偏执……透过冰冷的屏幕,汹涌地扑向她,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模糊了屏幕上的字迹。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心痛得像要被撕裂,为他的痛苦而痛,也为自己的逃避而愧疚不已。原来,他从未停止寻找她,从未停止思念她。原来,在她自以为是的牺牲和远离背后,他正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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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上海,陆家嘴,周氏庄园。
书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周健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他习惯性地拿起私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着他瘦削却依然俊朗的脸庞,只是那眉眼间笼罩着化不开的沉郁。
他熟练地点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的短信界面,过去的两个多月,每一条信息发出后,对话框旁都只有一个冷漠的灰色提示(消息未送达)。这几乎已经成了他每晚睡前的仪式,一种明知徒劳却无法停止的偏执寄托,像是在对着一个无尽的黑洞,倾诉所有无法对人言说的思念和脆弱。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敲打着,将内心深处的情感,一字一字地转化为文字:
【安安,睡了吗?巴黎现在应该是傍晚吧。今天上海下雨了,很大,就像你走的那天一样。我又想起最后一次见你,你在机场回头看的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掉…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继续写道:
【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但我最想的,还是你。没有你的消息,每一天都是煎熬。我总是幻听,觉得手机响了,拿出来看,却什么都没有…】
字句到这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哽咽感。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泛着红血丝,最终还是发出了那句重复了无数遍、近乎卑微的祈求:
【安安,你好吗?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求你,回一条信息吧,哪怕只是一个句号。】
他像往常一样,拇指机械地按下发送键,甚至已经准备好看到那个熟悉的、令人绝望的灰色未送达提示。
然而——
这一次,屏幕上的显示,猝不及防地发生了改变!
那条刚刚发出的信息旁边,那个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死气沉沉的灰色提示消失了!信息状态显示为 “已送达”!
发送成功了?!
周健猛地坐直了身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骤然松开,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甚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已送达!信息送达了!不再是无法接通的提示!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念安的手机开机了?!意味着她可能……可能看到了?!
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太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手机屏幕,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拿着手机的手因为极度激动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两个多月了……整整两个多月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煎熬等待,每一天都像是在黑暗的深渊里挣扎,而这一刻,这“已送达”的状态,就像一道划破无尽黑夜的曙光,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冰冷的屏幕上,期待着,祈祷着,渴望着下一秒,对话框里能出现那个他思念入骨的人的回应。
他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变化。
夜更深了。上海的雨还在下,敲打着书房玻璃窗。但此刻,这雨声听在周健耳里,却仿佛不再是寂寞的叹息,而成了激动人心的鼓点。
而在遥远的巴黎,张念安依然泪流满面地捧着那部发烫的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句和那个刚刚变成“已送达”的状态提示,像一道强烈的电流,击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防线。一个艰难而必然的决定,在汹涌的泪水中,变得无比清晰。
跨越重洋的电波,终于在这一刻,完成了某种沉重而心酸的对接。他不知道的是,她的回应,正在指尖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