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南郊,一家挂着褪色霓虹招牌的“蓝鸟汽车旅馆”。空气里混杂着廉价消毒水、陈年烟味和隐约的霉味。走廊尽头最角落的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透进一丝缝隙的光,勉强勾勒出室内简陋的轮廓: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张布满划痕的桌子,还有角落里一个模糊的人影。
苏曼蜷缩在阴影最浓重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那是湄公河逃亡时留下的枪伤,只是草草处理过,绷带下正隐隐渗着温热的液体,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和腐败的气息。左臂的伤口更是火烧火燎,被子弹撕裂的皮肉在潮湿闷热的环境下,红肿发烫。汗水浸透了额前凌乱黏腻的碎发,顺着她苍白如纸、颧骨高耸的脸颊滑下,在下巴处汇成水滴,砸在脏污的地毯上。
她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受伤母兽,眼窝深陷,眼白布满骇人的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刻骨的仇恨和走投无路的绝望混合而成的毒焰。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噪音,或是醉汉模糊的叫嚷,都让她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条件反射般地摸向藏在后腰的冰冷硬物——一把从黑水公司追杀者尸体上捡来的格洛克手枪。
二十年的牢狱之灾,非但没有磨掉她一丝一毫的恶毒与偏执,反而像淬炼毒刃般,让她出狱后的报复更加疯狂、更加不择手段。周志远、秦浩、张晓云……这些名字在她心底反复咀嚼,每一次都带来噬心般的痛楚和更深的恨意。尤其是张晓云!那个贱人,凭什么还能拥有家庭,拥有儿子?而自己,却因为当年给那贱人下毒,失去了一切,在铁窗后熬干了最好的年华!这血海深仇,必须用血来偿还!周志远的儿子周健,就是她选中的第一个祭品!
“笃笃笃……” 三声轻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苏曼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右手瞬间握紧了枪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无声地移动到门后,从猫眼里向外窥视。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亚裔男子,穿着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颌。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对着猫眼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是她和新招募的本地“线人”约定的暗号。
苏曼没有立刻开门。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走廊里的动静。只有远处电视机模糊的噪音。几秒后,她才用左手极其缓慢、无声地拧开了门锁,右手握着的枪口,始终隔着薄薄的门板,对准着外面人影的胸口。
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瘦高男子像泥鳅一样迅速闪身进来,反手将门关上锁死。房间内昏暗的光线下,他看清了苏曼此刻的模样——苍白、憔悴、浑身散发着伤口的恶臭和浓重的戾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
“怎么样?”苏曼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焦灼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哈佛那边?找到那小畜生的日常轨迹了吗?他住哪个宿舍?常去哪个图书馆?身边都有什么人?” 她一连串地追问,仿佛周健的行踪就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是她复仇火焰得以燃烧的薪柴。
瘦高男子被她的气势所慑,吞咽了一下口水,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遗憾:“苏……苏姐,哈佛那边……我盯了两天,也花钱找了几个那边的‘眼睛’……”
“说重点!”苏曼不耐烦地打断,枪口微微抬起,无形的压力让房间里的空气更加凝滞。
男子身体一僵,语速加快:“周健……还有他那个堂哥张望……他们……他们昨天下午已经紧急离校了!坐的是直飞上海的航班!现在……人应该已经在国内了!”
“什么?!” 苏曼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她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起来,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灰败。那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里,先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被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所取代!
“走了?!回国了?!” 她嘶声重复着,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薄薄的天花板,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暴怒,“怎么可能?!什么时候?!谁告诉你的?!消息准不准?!” 她猛地向前一步,受伤的左臂因为剧烈的动作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但她不管不顾,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眼前的男子,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废物!你们都是废物!连个人都盯不住!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巨大的失望和计划落空的狂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猛烈喷发!她千里迢迢,九死一生,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过无数追杀,好不容易才潜到美国,潜到波士顿,就是为了亲手将复仇的毒牙刺进周志远儿子的身体!她想象过无数种周健惊恐绝望的表情,想象过周志远和秦浩得知噩耗时的痛苦崩溃……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那个小畜生,竟然在她抵达之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回了老巢!
“苏姐!苏姐您息怒!”瘦高男子被她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后背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声音带着哭腔,“千真万确!我反复确认过!他们走得很急,几乎什么都没带!学校那边也是突然请的长假!航班信息……虽然加密了,但渠道可靠!人……人确实已经不在美国了!”
“滚!给我滚出去!”苏曼猛地抬起手,不是用枪,而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狠狠地将桌上的一个廉价玻璃杯扫落在地!“哗啦”一声脆响,碎片四溅,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她胸口剧烈起伏,肋下的伤口因为这番暴怒的动作,绷带下瞬间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染红了深色的t恤。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下去,一只手死死按在伤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脸色由灰败转为一种濒死般的青紫。
瘦高男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拉开房门,仓皇逃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严。
房间里只剩下苏曼粗重痛苦的喘息,以及玻璃碎片在地上反射的微弱寒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狂怒的火焰,让她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肮脏的地毯上。
酒店不敢住——身份随时可能暴露。
公开露面?更是自寻死路!
黑水公司的杀手像猎犬一样嗅着她的踪迹;金三角被她坑惨了的毒枭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国际刑警的红色通缉令如同天罗地网;现在连唯一的复仇目标也远遁万里,回到了那个铜墙铁壁、有周志远和秦浩坐镇的老巢!
她像一只掉进滚油锅里的蚂蚁,四面八方都是足以将她瞬间化为灰烬的绝境。肋下和手臂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抽痛,提醒着她身体的虚弱和时间的紧迫。逃亡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伤口正在恶化,没有安全的医疗环境,感染和失血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周志远……秦浩……张晓云……”她蜷缩在阴影里,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那血腥味似乎刺激了她,眼中熄灭的疯狂火焰再次幽幽燃起,只是这一次,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怨毒。
“以为跑回上海……就安全了?”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们毁了我一辈子……毁了我的一切……我苏曼……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挣扎着,用没受伤的手撑住墙壁,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重新站了起来。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身体虚弱得摇摇欲坠,但那双血红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加密通讯器。
那是她最后的底牌,连接着一个深藏地下的、由亡命徒和顶尖黑客组成的暗网佣兵平台——“渡鸦巢穴”。
她踉跄着扑到桌边,手指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按下了通讯器的激活键。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她那张因仇恨而扭曲、因伤痛而惨白的脸,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
一个冰冷的、经过多重变声处理的电子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响起:“代号?”
苏曼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决绝:
“‘黑寡妇’。发布SSS级‘归巢’任务。目标:中国,上海,周健。要求:不计代价,不论手段,我要他……生不如死!定金……三百万瑞士加密币,即刻支付。任务完成,再付七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