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行军、战斗与吸纳,让赤火北上的队伍愈发庞大,却也带来了新的问题——人员庞杂,缺乏稳固的根基,长期流动作战绝非良策。
陈烬深知,若想在北方真正立足,形成持续的抗争力量,必须拥有一块坚实可靠的根据地。
这一日,队伍行进至前朝一处废弃的边塞故垒。此地依山傍水,一处不算险峻却足够挺拔的山丘上,残留着石砌的墙基和烽燧的遗迹,山下有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周边还有不少可供开垦的荒地。
侯三侦查回报,此地多年前曾是一处军镇,后因朝廷战略收缩而废弃,但基础犹存,且地处交通要冲却又相对隐蔽。
“就是这里了。”陈烬站在山丘上,眺望着四周的环境,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此地易守难攻,有水有地,且是前朝故垒,稍加修葺,便可成一方壁垒。我们将在此扎根!”
决心既下,整个队伍立刻如同庞大的机器般高效运转起来。陈烬宣布,将此根据地命名为“北赤火堡”,寓意赤火之光,闪耀北疆。
庞大的建设工程就此展开。废弃的故垒内外,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热火朝天的工地。
卫恒被赋予了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他带着那些有过边军经历的士卒,仔细勘察地形,规划防御体系。
“此处墙基加高三尺,增设马面!”“那个隘口需设立箭楼,控制通道!”“壕沟要加深,底部埋设鹿角木!”
他的命令清晰而精准,无数军民在他的指挥下,采石伐木,夯土砌墙,将废弃的故垒迅速重塑为一座森严的堡垒。
同时,他还负责操练源源不断投奔而来的新兵,将农民和散兵们训练成懂得听令、熟悉阵型的战士。堡垒内外,终日回荡着号令声、夯土声和操练的呼喝声。
孟瑶的工作同样繁重。她组织起妇女和老弱,负责后勤保障。
在山下的河滩平地上开垦菜畦,搭建窝棚,建立简陋的工坊修理器械、缝制衣物。她的算盘再次派上用场,仔细分配着有限的粮食和物资。
更重要的是,她利用一切机会,在工地间、在休息时,向所有加入者宣讲“抗曹、御胡、均田地”的理念,将赤火的信念如同种子般播撒进每个人的心田。
她让那些茫然的流民和麻木的溃兵,开始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向外拓展和清剿的任务,则交给了最锋利的两把尖刀——秦狼与冯闯。
两人风格迥异,却配合默契。秦狼冷静如冰,负责侦察、设伏,精准打击周边不服管束、与赤火为敌的土豪坞堡和土匪寨子,扫清威胁,缴获物资。
冯闯则狂热如火,常常率领一支机动队伍,四处出击,以“抗曹御胡”的名义招降纳叛,遇到负隅顽抗者便猛打猛冲,为北赤火堡拓展出大片的安全缓冲区域。
侯三的身影则更加诡秘。他的侦察网络以北赤火堡为中心,如同蛛网般向两个方向急速蔓延:一路向南,深入曹魏控制的地界,打探官军动向、地方舆情;一路向北,渗入草原,监视匈奴各部的动静,继续散播着那些关于“穷苦人何必为难穷苦人”的微妙言论。
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北赤火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变得坚固、繁荣起来。
粗糙但坚实的城墙立了起来,城内的窝棚逐渐被整齐的营房取代,炊烟袅袅,操练声不绝于耳。它不再只是一个临时营地,而真正成为了赤火公社在北方的心脏和旗帜。
陈烬行走在忙碌的堡内,看着卫恒一丝不苟地检查墙垛,听着孟瑶温和却坚定地向新来的流民讲解,远眺着秦狼和冯闯带队凯旋而归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这颗深深扎入边塞土地的钉子,终于牢牢楔下了。它不仅是一个军事堡垒,更是一个希望的火种,一个崭新的开始。北方的格局,因北赤火堡的出现,正在悄然改变。
北赤火堡的城墙日益高耸,但其影响力,却早已超越了石木垒砌的物理边界,化作一阵无形却强劲的风,吹向了更广阔的草原和乡野。
那些曾被陈烬释放的匈奴俘虏,回到了各自的部落。他们带回去的,不仅仅是苟活性命的经历,更有一番闻所未闻的言论。起初,这些话语只在最亲近的家人和好友间,于毡房的角落里低声传递。
“那个汉人头领说……抢掠厮杀,得利的是贵族老爷,送死的是我们穷苦牧民……”
“他说汉人穷苦人也一样,被他们的老爷欺压……”
“他说……我们的敌人,不是河对岸那些同样吃不饱肚子的汉人农户,而是……”
这些话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起初只是微不可察的涟漪,却悄然扩散。
往来于边塞与中原的行商队伍,也成为了信息的载体。他们惊讶地发现,北边出现了一股新的势力,不抢穷苦人,专与豪强作对,甚至对胡人也“讲道理”。
商队伙计、驿卒、流民……无数张嘴巴在歇脚时、在路途上,将这些奇闻异事当作谈资,添油加醋地传播开去。
“听说了吗?北边有个‘北赤火堡’,里面的人不一样……”
“匈奴人抢掠,他们真打!但抓了俘虏还不杀,给吃给喝讲道理?”
“好像叫什么‘抗曹、御胡、均田地’……”
渐渐地,草原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却动摇传统认知的说法:
“汉人里,也不全是坏人,那个‘赤火’好像不一样……”
“总是南下打草谷,死的都是各家的儿子,肥的却是头人们的帐篷……”
“听说……和汉人的穷苦人一起,反抗各自的老爷,才是出路?”
理念的传播,效果并非立竿见影,却潜移默化地侵蚀着旧的秩序。
当又一支南匈奴的掠边队伍南下时,变化开始显现。
他们不再像以往那样,如同饿狼般扑向任何看到的汉人村落和商队。
面对一些明显贫瘠、或是听闻与北赤火堡有联系的村庄,他们出现了犹豫,甚至绕道而行。
有的部落首领开始约束部下,只挑那些与豪强勾结、声名狼藉的富商大队动手,美其名曰“挑肥的抢”,内心却隐约受着那套“谁才是真正敌人”说辞的影响。
甚至,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匈奴牧民,趁着夜色,骑着瘦马,冒险找到北赤火堡的哨卡。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眼神中带着惶恐和一丝期盼。
他们用生硬的汉语或通过手势表示,他们是听了那些传言,在部落里活不下去了,或者不愿再为头人卖命,想来投奔这个“穷苦人的地方”。
尽管数量不多,但他们的到来,却具有非凡的意义。
冯闯看着这些曾经的“胡狗”变成前来投奔的“苦哈哈”,挠着脑袋,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秦狼则更加警惕,仔细甄别着每一个投奔者的身份。而孟瑶,则再次发挥她的作用,耐心地安排这些匈奴新来者,用行动向他们展示赤火的理念。
陈烬“北境守望者”的名声,不再仅仅在汉民中流传,也开始在草原底层牧民中悄然响起。这个名字意味着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汉人势力的态度,一种难以理解却让人忍不住心生遐想的可能。
站在北赤火堡的城墙上,陈烬眺望着北方苍茫的草原。他知道,刀剑可以开拓疆土,可以守卫堡垒,但真正能跨越民族隔阂、穿透人心壁垒的,永远是那比剑更锋利的东西——理念。
它如同野火,一旦点燃了合适的土壤,便会自行蔓延,悄无声息地重塑着世界的模样。北境的格局,正在因为这无形之火的灼烧,而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