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像块烧红的烙铁,被云层狠狠按在天际,把最后几缕光线熔成金红的铁水,泼洒在尸横遍野的山坳里。
“李敢已被赵副将出卖,你们还打个屁!”
秦狼的吼声像炸雷滚过山谷,从李敢身后骤然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砍倒了两个弓箭手,左臂的旧伤被力道挣得再次崩裂,鲜血顺着铁刀柄往下滴,在雪地上砸出串滚烫的红点,却让他那张带疤的脸更添了几分噬人的狠厉。
他脚边躺着个还在抽搐的精锐,脖颈上的伤口正汩汩冒着热气。
李敢的精锐猛地回头,看见秦狼身后站着十几个 “逃兵”
—— 都是今早被他用粮饷策反的士兵,此刻手里举着刀,脸上却带着犹豫,刀刃上的寒光在残阳下明明灭灭,映出他们眼底的动摇。
“胡说!” 李敢的刀停在半空,刀尖离陈烬的咽喉只剩三寸,他转头时披风扫过地上的血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赵忠早就死在鹰嘴崖了!”
“死了才好嫁祸!” 秦狼反手一刀劈倒个想从侧后方偷袭的士兵,刀锋劈开铁甲的声音像撕布,“太守的援军明早就到,他早给你们备好了‘通匪’的罪名!想当替罪羊的,就接着往前冲!”
这话像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士兵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们本就是被李敢用 “破社后分粮” 的谎话哄来卖命,此刻听说要被当弃子,握着刀的手顿时软了。
有人 “当啷” 一声扔掉刀往回跑,有人干脆转身砍向身边的同袍,三十人的精锐队伍瞬间溃散成团乱麻,哭喊声、怒骂声混在一处,比刚才的厮杀更显混乱。
“一群蠢货!” 李敢气得浑身发抖,握刀的指节泛白,刀身在他掌心剧烈震颤。他想先杀了秦狼这个叛徒,眼角余光却瞥见陈烬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
陈烬怀里还抱着赵柱,那具小小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
他赤手空拳,粗布衣衫上沾满了孩子的血,眼神却比秦狼的刀还利,像两束从冰窖里射出来的光,直直钉在李敢脸上。
他一步步走向李敢,雪地里留下串带着血的脚印,每一步都踩得很慢,却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你杀了他。” 陈烬的声音很轻,像落雪的声音,却带着种让人胆寒的力量,冻得李敢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敢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刚才的凶狠瞬间被恐惧冲散。
他猛地调转马头,想借着马速冲开条生路。秦狼早有准备,横刀一扫,锋利的刀刃精准地砍在马后腿的关节处。
“嘶 ——” 战马发出声凄厉的长鸣,轰然倒地时把李敢狠狠甩在雪地上,正摔在陈烬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他的头盔滚落在地,露出张沾满泥和血的脸,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
陈烬没动手,只是抱着赵柱静静地看着他。
石夯从左侧走来,手里的铁矛还在往下滴着血,矛尖上挂着片破碎的衣甲。
老张捂着流血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半截木矛。
孟瑶站在右侧,裙角沾满了污泥,手里紧紧捏着那本染血的账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所有活着的社员都围了过来,二十几个人形成个半圈,手里的武器滴着血,眼神里燃烧着同样的怒火,那怒火比天上的残阳更烈。
李敢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刀在不住发抖。
他曾以为这些人不过是些任人宰割的蝼蚁,可此刻被他们的目光围住,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了四肢。
他输了,不是输在计谋不够,也不是输在兵力不足,是输在这群人心里的那团火 —— 那团能让少年舍命相护的火,那团烧不尽、灭不了的赤火。
“撤!” 李敢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捡掉落的刀,带着仅剩的六十个残兵疯了似的往山口跑,连头都不敢回,仿佛身后追着索命的厉鬼。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把战场染成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陈烬抱着赵柱,站在满地尸体中间,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孟瑶清点完人数,走过来时声音发颤:“我们…… 我们只剩二十四人了。”
六十人去迎敌,(其余人负责保护种子,农具,制作武器等)二十四人活着回来。八个熟悉的面孔,永远留在了这片雪地里。
陈烬把赵柱轻轻放在雪地上,用冻得发红的手拂去他脸上的血污。
孩子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最后一缕残阳的影子,像是在看那片他还没来得及画完太阳的天空。
陈烬伸出手,缓缓合上他的眼,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时,突然想起昨天夜里,这孩子还捧着块烤土豆,非要塞给自己,说 “陈先生的手比冰还冷,暖暖”—— 那点余温,仿佛还留在掌心。
石夯走过来,手里拿着支赵柱常用的炭笔。
那炭笔的笔尖已经磨秃,笔杆上还留着孩子温热的汗渍。
他蹲下身,在赵柱身边的雪地上画了个大大的火苗,火苗的线条有些抖,却画得很认真,火苗旁边,是个小小的、圆滚滚的太阳,像个刚出锅的土豆。
秦狼站在一旁,左臂的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伤口还在渗血,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望着赵柱的方向,紧咬的牙关让腮帮子鼓起硬硬的弧度。
老张抹着眼泪,把自己那件打了补丁的棉袄轻轻盖在赵柱身上,棉袄上还留着他体温的余温。
李婶抱着怀里的孩子,往临时燃起的火堆里添柴,火光跳跃着,照亮每个人脸上的泪痕,也照亮了石壁上那些赵柱画的歪歪扭扭的火苗。
陈烬弯腰捡起地上的铜哨,那铜哨上还沾着赵柱的血,被他紧紧握在掌心。
他没吹,只是感受着那点残留的、属于少年的体温。
风从山口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灭火堆的光。
陈烬知道,这火会烧下去,烧尽这世间的不平,烧暖这片冻僵的土地,烧出一个人人能安稳吃上土豆的世道。
因为那个少年用生命说过最后一个字:
“火……”
那声音,像颗火星,落进了每个人的心里,瞬间燃起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