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左右,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电台大楼周围的宁静。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黑色警车和技术勘察车疾驰而至,粗暴地停在楼门口。
韩笑第一个跳下车,卡其色风衣的衣角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脸色凝重,浅褐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警觉而冷峻的光芒。
电台的英籍经理和几名惊魂未定的中方管理人员早已等候在门口,
脸上写满了焦虑、恐慌和一种极力掩饰的、生怕惹上麻烦的推诿之色。
“怎么回事?” 韩笑的声音简短有力,不容置疑。
“探…探长先生…” 经理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结结巴巴地解释,
“…是我们的…一位资深报务员…周鸿安…值夜班时…
突然…去世了…初步看…像是…突发性心脏病…但是…”
“但是什么?” 韩笑锐利的目光扫过对方闪烁的眼神。
“但是…现场有些…太干净了…而且…他手里…紧紧抓着东西…” 经理的声音越来越低。
韩笑不再多问,大手一挥:“封锁现场!所有人退到警戒线外!技术队,跟我上!”
他带着老刘和几名技术巡警,快步走上三楼。
值班室门口已经拉起了临时警戒线,夜班保安老赵和几个闻讯赶来的报务员面色惨白地站在线外,窃窃私语。
韩笑推开值班室的门,那股混杂着电子设备、咖啡、烟草和…
一种隐约的、难以名状的甜腻中带着苦涩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一寸一寸地审视这个死亡现场。
现场确实如经理所说,异乎寻常地整洁。
? 报务台: 台面上,电键、耳机、记录本、铅笔、
茶杯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记录本上,最后一条与“皇后号”的通讯记录字迹工整清晰,没有涂改或颤抖的痕迹。
? 地面: 老周倒地的位置周围,没有打翻任何物品,
没有挣扎的痕迹,甚至连他摔倒时带倒的椅子,
也似乎只是轻轻歪斜了一下,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
? 整体: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员工,
在正常工作状态下,突然、安静地、毫无预兆地…死亡了。
“太干净了…” 韩笑蹲在老周的遗体旁,眉头紧锁,自言自语。
法医正在做初步检查。老周的脸色和瞳孔特征,确实符合急性心源性猝死的某些表象。
但韩笑的直觉,那双在无数罪案现场磨练出的、如同野兽般的直觉,却在疯狂地报警!
这种极致的“正常”和“整洁”,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检查他的茶杯!” 韩笑下令。技术队员小心地将那个搪瓷杯封存。
“检查他身体所有暴露部位!有没有针孔、淤青、或者其他异常痕迹!”
“空气采样!特别是…他倒地的这个区域!”
韩笑敏锐地注意到,靠近老周口鼻附近的地板空气中,那股甜腻苦涩的怪味似乎更浓一些。
技术队员老刘蹲下身,用强光手电以极低的角度侧光照射老周颈部、手臂的皮肤。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探长!…你看这里!” 老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韩笑立刻凑过去。在老周左侧颈动脉附近、耳根下方的发际线边缘,在强光侧照下,
赫然可见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毛孔无异的、
暗红色的小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针孔?!” 韩笑瞳孔一缩!
“很像!…但…需要法医进一步解剖确认!” 老刘谨慎地回答。
与此同时,负责空气采样的队员也报告:
“…探长…这个位置的空气样本…气味确实异常…需要带回实验室做气相色谱分析…”
韩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老周至死都紧紧攥在右手里的那两样东西上。
法医小心翼翼地掰开老周已经僵硬的手指,
取出了那本牛皮纸封面的厚笔记本和那张对折的纸条。
笔记本很旧,边角磨损,但保存得很好。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韩笑戴上白手套,轻轻翻开。
里面并非空白,而是写满了各种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字母、符号和…
一些用极细的笔尖绘制的、难以理解的简图或标记。
有些页面是标准的摩尔斯电码对照表和工作记录,
但更多的地方,充斥着个人化的缩写、代号、
以及大量用不同颜色墨水标注的、意义不明的组合。例如:
“FREq 7.835 mhz - cq dE ShANGhAI - wx? - RSt 599” (这像是正常的业余无线电通联记录)
但紧接着下面可能是:“…兰花…03…夜莺…沉默…土星逆行…”
或者是一串串毫无规律的数字:“14-25-03-19-08-21-01-12…”
在笔记本的某些页脚或夹缝中,韩笑还发现了一些用特殊墨水书写、
需要侧光才能看到的、更小的符号,有的像扭曲的箭头,有的像某种古老的印章图案。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报务员的工作笔记!这更像是一本…个人密码本!
或者说,是某种秘密通讯的记录和译码工具!
韩笑的心跳加速了。他放下笔记本,拿起了那张对折的纸条。
纸条是从普通的便签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匆匆写满了东西。
字迹潦草、急促,与笔记本上工整的记录形成鲜明对比。内容同样是令人费解的组合:
“Rx: 21:47 | 天鹅绒 7 | 象限仪 失效 | 冥王星 入港 |
备份: 杜鹃巢 | 勿信 夜鹰… 三角洲… 重复… 三角洲…”
最后几个字“三角洲…” 后面,笔迹突然拖曳、颤抖、
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书写者在最后一刻失去了控制。
“这是他临死前写的…” 韩笑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是死亡讯息?还是…未发送完的密电?”
韩笑立刻对当晚值班的保安老赵和另外两名与老周有过接触的报务员进行了简短而严厉的询问。
得到的印象高度一致:老周是个老实人、工作认真、性格孤僻、
不爱交际、背景简单、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或复杂的社会关系。
他就像这台庞大机器上一颗沉默、可靠、永远不会出错的螺丝钉。
“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韩笑追问。
“异常?…好像…没有吧…” 一个年轻报务员努力回忆,
“…就是…最近好像…特别累?黑眼圈很重…
有时候对着电台发呆… 问他,他就说睡眠不好…”
“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收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信件、包裹?”
“没…没注意…老周下班就走人,很少跟我们打交道…”
所有的表象,都指向一个意外猝死的悲剧。
但韩笑手中的密码本和那张写满谜语的纸条,
以及那个颈侧的细微针孔和空气中诡异的甜苦味,
却如同黑暗中无声的尖叫,诉说着截然不同的故事。
一个公认的老实人,一个看似意外死亡的现场,
一本充满秘密的密码本,一张临终的密码残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