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巍峨宫阙在晨曦中展露出金碧辉煌的庄严,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花木的清雅气息。
楚怀蘅一行人到了帝都,便直奔皇宫。
太皇太后半倚在软榻上,面色有点苍白,但精神尚可。
当内侍通报楚怀蘅和老神仙来了的时候,那双略显无力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枯枝逢春。
“先生来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带着久违的中气,挣扎着坐了起来。
老神仙也收起了平日的戏谑,快步上前,手稳稳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臂,声音是难得的温和与感慨:“老祖宗悠着点,我这把老骨头,不是来看你把自己折腾散架的。”
“先生还是这么风趣,哀家这身子骨近日来总是不爽利,那群太医……”太皇太后摆摆手,言语间是故人重逢的熟稔与亲昵。
老神仙仔细诊脉,又细细询问了日常起居饮食。一番望闻问切后,他捋着稀疏的胡子,脸上又浮起那惯常的、带着三分狡黠的笑意:“无甚大碍,就是富贵病,养得太精细反倒失了元气。开几副药,调理调理,每日在园子里走上半个时辰,保管你这老树皮……咳,老凤体,再活蹦乱跳二十年!”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开怀大笑,连日来的病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她紧紧抓着老神仙的手,不容置疑的命令:“好,哀家信你!你就留在宫里住几天,哀家要好好跟你说说话,这么多年……就你说话不中听,但哀家爱听!”
老神仙无奈的看向楚怀蘅。
楚怀蘅微微颔首,示意他应下。
老神仙这才苦着脸,嘴里嘟囔着“宫里规矩多,闷死人”,但眼底深处,那份对故人的关切却是真真切切。
安置好老神仙,楚怀蘅带着狄青径直前往御书房面圣。
——
锦荣帝一身明黄常服,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温润内敛,帝王的威严深藏于平和之下。
见到楚怀蘅进来,他放下朱笔,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皇弟一路辛苦了。”他目光随即落到楚怀蘅身后沉默如山的狄青身上,带着一丝审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距离感的客气,“这位便是北境七皇子吧,一路可还安好?”他之前已在楚怀蘅的密信中知晓了大致情况。
狄青上前一步,依着北境的礼节,右手抚胸躬身行礼:“见过大楚皇帝陛下。”声音低沉,不卑不亢。
“免礼。”锦荣帝抬手虚扶,语气温和,“七皇子远道而来,亦是客。非在朝野,可随意些。”
他顿了顿,“北境暂无战事,七皇子留在帝都,倒也无妨。”
楚怀蘅接口道:“皇兄,臣弟此行还有一求。”他看向狄青,“臣弟想请旨,让狄青随臣弟去昭武城。”
锦荣帝微微一挑眉,露出询问之色。
质子离京,非同小可。
楚怀蘅坦然道:“非为军务。臣弟是想让狄青,在昭武城跟随南之枝,学习经商之道。”
“学习经商?”锦荣帝显然有些意外,目光在楚怀蘅和狄青之间逡巡,“南之枝的意思?”
“是。”楚怀蘅点头,将南之枝那番“财帛动人心,商路通南北,互通有无则仇怨可消”的道理,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御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锦荣帝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御案,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随即化为一丝欣赏和深沉的感慨。
他看向楚怀蘅,语气带着敬意:“互通有无,以商止戈……好见识,好格局!一个经历了那般惨痛屠城、失去了所有至亲的女子,竟能说出这番道理,不以血还血,反以商道求和平……南家姑娘,胸襟气魄,远胜须眉,真乃奇女子也!” 他心中不由对这女子刮目相看。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带着兄长独有的关切和好奇:“如此奇女子,皇弟何时把人带回帝都,给朕好好瞧瞧?”
楚怀蘅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赧然,随即坦然道:“皇兄其实见过她,当年老神仙为皇祖母诊治,身边跟着的那个总是戴着面纱、沉默寡言的女徒弟,便是她。她摔落山崖后,被老神仙救治,随他习医,医术颇精,只是不通武艺。”
“哦?”锦荣帝仔细回忆,印象中确实有个身影模糊、气质清冷的女子,总是安静的跟在老神仙身后,动作利落却极少言语。
“是她?朕倒真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她配药手法极稳,皇祖母很喜欢她泡的奶茶。” 他想起当年那个安静得近乎透明的身影,再联想到她如今在昭武城废墟上支撑家业、提出的宏愿,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行,朕允了。七皇子想去昭武城见识一番商道,也是好事。”
锦荣帝的目光重新投向狄青,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不过,”他话锋微转,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提醒,“你身份终究特殊,既然做出了选择,最好……还是亲笔书信一封,告知令父令兄一声,以免徒生不必要的误会与麻烦。你说呢?”
狄青心头微凛。
锦荣帝这番话,看似体贴,实则暗藏机锋,是提醒,也是警告。
他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稳:“陛下思虑周全,狄青明白,自会书信告知。”
“如此甚好。”锦荣帝满意的点点头。
正事议毕,锦荣帝便拉起二人询问起北境的风土人情,谈笑风生,气氛轻松融洽。
楚怀蘅说到有趣处,锦荣帝甚至朗笑出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狄青垂手肃立在一旁,如同一个沉默的背景。
他看着眼前这对天家兄弟,一个沉稳宽和,一个英武锐气,虽身处权力巅峰,言谈间却流淌着无需言表的信任与亲昵。那份自然流露的温情,像一根细小的针,无声无息的刺入他心底最荒凉的地方。
同为皇家血脉,天壤之别。
他被自己的父王如同弃子般丢在异国他乡,成为权力博弈中冰冷的筹码。而他的兄长,没有半分手足之情,欲除之而后快。每一次所谓的“意外”,每一次饮食中的异样,都刻骨铭心的提醒着他,在那个冰冷的北境王庭里,亲情是何等奢侈而危险的东西。
眼前的谈笑风生,兄弟情深,映照着他过往的冰冷与残酷,形成一幅无比刺眼的画卷。
羡慕?
不,那太轻了。
是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苦涩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毒液,在血脉中无声蔓延。
御书房内暖意融融,兄弟间的笑语仍在继续。
而狄青站在那里,却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冰渊的边缘,寒气刺骨。
他想起昭武城那位传奇的女子,或许是他逃离这质子命运的一个契机。
但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杀机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