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怀蘅还不知道的太多了。南之枝的势力,远不止昭武城明面上那些挂着“枝枝”招牌的铺面。
“枝枝设计院”——深藏在“枝枝美妆”作坊地下二层。这里没有胭脂水粉,只有冰冷的金属器械、燃烧的熔炉和堆积如山的图纸。南之枝重金网罗的能工巧匠(甚至包括几个被朝廷通缉的“奇技淫巧”之徒),在隔绝外界的秘室里,正对着南之枝手绘的“蒸汽机原理草图”和“简易轴承构造图”苦思冥想。失败品堆积如山,但偶尔迸发的成功火花,足以让这个时代颤栗。改良版的“共享单车”,其核心传动部件就诞生于此。
“枝枝信风”—— 表面上依附于“枝枝跑腿”的鸽房信使,实则构建了一张覆盖江南、北境乃至部分西域的快速信息传递网络。信鸽脚环上的特殊暗记、驿站伙计看似寻常的切口,都是传递密报的载体。楚怀蘅在昭武城的行踪,他派往京城的密使路线,甚至陈锋每日采买的物品清单,都化作不起眼的符号,流水般汇入城主府深处一间不起眼的书房。
“枝枝善堂”—— 规模庞大的慈善机构,收容孤寡,施粥赠药。但那些被南之枝亲自挑选、识文断字、身家清白的孤儿少年,在得到温饱之后,会被送入“枝枝学堂”接受特殊教育——账目、律法、地理、甚至基础的格物之学。他们是南之枝储备的未来骨干,忠诚度极高,遍布于“枝枝”产业的各个层级,是她的眼睛和耳朵。
楚怀蘅沾沾自喜于棋高一着。殊不知,自己的暴露,导致已经落入一张更为精密、覆盖范围更广的无形之网而不自知。
每一次接触,楚怀蘅心底那名为“欣赏”的种子便悄然生根一分。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战场谋略和朝堂机锋,在这个女子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和缜密算计面前,竟常常有捉襟见肘之感。更让他不自在的是,他发现自己面对她那些“离经叛道”的要求时,底线正一而再、再而三地松动。
“王爷,您又答应了?”陈锋看着自家主子刚刚签下的一份关于“枝枝跑腿”优先使用官道新修驿站的契约,忍不住第N次翻白眼。
这份契约里,“枝枝跑腿”几乎不用承担驿道维护费用,却享有最优通行权,而作为交换的所谓“提供沿途驿站冰饮供应”,成本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陈锋把“重色轻国”四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楚怀蘅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契约上南之枝龙飞凤舞的签名,眼神有些飘忽:“陈锋,你不懂。此女格局之大,目光之远,非常人可及。她所谋者,非一城一地之利。与她合作,看似让利,实则是借她之力,盘活整个江南乃至更广区域的商道脉络。国库充盈了,也就更容易发展和安定,这是双赢。”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完全忘记了最初接近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查清私银和钱庄,掌控经济命脉为朝廷收编产业。
陈锋默默垂下眼,内心疯狂吐槽:双赢?我看是您单方面被南小姐赢两次!王爷您变了!您以前砍价可是连敌军粮草都要刮三层的!
南之枝并非毫无察觉楚怀蘅的异样。那男人探究的目光越来越深,偶尔流露出的欣赏也越发不加掩饰,甚至带着点纵容?这让她心底警铃大作,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她选择将近期发生的种种,包括对钱庄的试探、以及雍家可能卷入的麻烦,有选择的告知了父亲南莫山。
书房内,灯火通明。南莫山听完女儿条理清晰的叙述,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有深沉的忧虑和全然的信任。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满是慈爱与骄傲:
“枝枝,爹老了,这昭武城的未来,还有咱们南家的路,终究要靠你自己去闯。王爷此人……深不可测,是福是祸,爹看不透。但你记住,”他语气郑重,“爹信你,信你的眼光,也信你的本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爹都站在你这边。钱财产业皆是身外物,爹只求你平安喜乐,顺心意而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事:“对了,你大哥二哥前日来了家书,通商打点好了都很顺利,下个月初就能回城了。你二哥那个皮猴子,听说你弄出了‘狼人杀’,吵着要回来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呢。”
提及两个即将归来的儿子,南莫山脸上的紧皱的眉都舒展开来,这无疑给南之枝增添了强大的底气和后盾。
南之枝的心并未完全放松。雍家这条线,必须尽快处理干净,否则迟早会变成楚怀蘅攻破昭武城防线的突破口。
深夜,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雍家的后门。
雍大富,一个身材发福、眼神精明却难掩疲惫的中年商人,早已在昏暗的内堂等候多时。见到南之枝独自一人走进来,他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
“枝枝!求您高抬贵手!救救我雍家,救救我儿啊!”他声音发颤,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都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北境商人的蛊惑,为了赚钱没问清楚,不仅帮他们提供私铸官银的材料,还帮他们的私银流入大楚,我万万没想到!”他悔不当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南之枝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扶他起来:“雍叔,这条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雍大富浑身一抖,面如死灰:“我知道……我知道……南小姐,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求您看在雍景那傻小子对您一片痴心、从无害您之意的份上,保他一命!让他能平平安安,做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就好!我愿献出全部家产,任凭您处置!只求您……别让他知道这些腌臜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是一个父亲在绝境中,对儿子最卑微也最深沉的爱护,只求儿子一生平安顺遂,哪怕背负骂名、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