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更重要的,是楚怀蘅此举的用意。
手握二十万大军,是朝廷倚重的柱石,却也同样是朝堂上一根若即若离的刺。
他身为丞相,位居中枢,与这位王爷之间,关系更是微妙复杂。若非天大的事情,楚怀蘅绝不会有此安排,深夜潜入,究竟为何?
周文渊转身,目光落回书案上那封孤零零的信函上。他走回案后,重新坐下,拿起那封信。
信笺入手微沉,心里有些异样。
他仔细检查着火漆封缄,确认完好无损,才小心翼翼的刮开。
打开外层信封,里面竟然还有另一个信封。
周文渊眉头微蹙,继续拆开。
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
当他拆到第五层,手中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封薄薄的信函时,饶是以他丞相的城府,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匪夷所思之感。
五层信封,层层相套……这般近乎偏执的安排,如此繁琐谨慎到极致的保密措施,究竟是为了掩盖何等石破天惊的内容……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周文渊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了看只有一张质地坚韧、略显发黄的素笺。
展开,信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杀伐决断之气。
然而,此刻这熟悉的字迹,却仿佛化作了无数把冰冷的利刃,瞬间刺穿了周文渊所有的镇定与从容。
他的目光急速的扫过信纸上的内容。
起初是疑惑,继而转为震惊,瞳孔骤然收缩,拿着信纸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那素来沉稳如山岳的身躯,竟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晃了晃,“咚”的一声,重重跌坐回宽大的太师椅上。
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摇着落在书案上,那滴积蓄已久的墨汁终于落下,恰好晕染在字迹之上,污浊了一片,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的结局。
周文渊靠在椅背上,双眼失神的望着头顶雕花的房梁,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竟在这春寒料峭的深夜,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他怎么知道的……”
信中的内容,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粉碎了他对时局原有的所有认知和判断。
那不仅仅是一个消息,更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惊天秘辛,一个看似很隐秘、已经结束了的巨大阴谋。
他不敢再想下去。
在椅子上瘫坐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周文渊才勉强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属于政治家的冷静算计。
不能乱!
绝对不能乱!
他站起身,因起势太快,身形又晃了一下,但他迅速扶住书案,稳住了自己。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知道此刻已是刻不容缓。
“贾寺!”他提高声音,呼唤府中老管家的名字,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老管家垂手站在门口,恭敬的问道:“相爷,有何吩咐?”
“备车!”周文渊沉声命令,语气不容置疑,“本相要立刻入宫!”
“现在?”贾寺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此时离五更早朝尚有段时间,宫门早已下钥,“相爷,宫门已经……”
“持我的令牌,叫开宫门!”周文渊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就说本相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立刻面见到太后!快去!”
看到主人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急迫,周福心中一凛,不敢再多问半句,连忙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贾寺匆匆离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书房内,周文渊独自一人站着。
他缓缓弯腰,捡起那张被墨迹污损了一角的信纸,小心翼翼的将其折好,收入袖中。他的动作很慢,仿佛那薄薄的一张纸,重逾千斤。
他走到窗边,再次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也让他滚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帝都沉睡的轮廓,看着远处皇城方向那一片深邃的、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黑暗,目光复杂难明。
楚怀蘅的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充满腥风血雨的潘多拉魔盒。
今夜之后,这看似平静的朝堂,这表面稳固的江山,恐怕再也无法维持以往的平衡了。
风暴,已然来临。
而他,已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前沿。
他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
蓝芯兰远离丞相府,找到城郊一棵树,树旁站了个小厮模样的男子,牵了一匹上好的马。
树下早已挖好了一个小坑。她摘下手套,用火折子点燃,灰烬尽数落到小坑里。她点头示意了一旁的小厮,上马,飞奔而去。
小厮用脚把旁边挖出来的土填回去,然后利落离开。
——
夜深如墨,皇城巍峨的轮廓在清冷月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威严。
宫门早已下钥,森严的守卫按律不得擅开。
然而,当周文渊的马车带着急促的车轮声停在宫门前,当老管家手持那枚代表着当朝首辅无上权柄的玄铁令牌,厉声喝令“丞相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即刻面见太后,速开宫门!”,那沉重的、象征着皇家法度的朱红金钉宫门,还是在一阵压抑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马车径直驶向了后宫深处。
寿熙宫的值守太监和宫女见到深夜而至、面色苍白如纸的周文渊,皆是大惊失色,却无人敢阻拦。
通报声一层层递进去,打破了寿熙宫惯有的静谧。
良久,殿内才传来皇太后慵懒却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深更半夜,扰人清梦。什么事啊?让他进来吧。”
周文渊几乎是踉跄着步入殿内。
寿熙宫寝殿内温暖如春,馥郁的安神香尚未完全散去,与殿外春夜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