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跌坐在冰冷泥水中的南之枝,正用沾满泥污的手背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泥点。手肘和膝盖的疼痛传来,冰冷的湿衣紧贴着肌肤,带来阵阵寒意。
她看着眼前这完全失控、在暴雨中激烈厮杀的两个身影,看着蓝芯兰那疯狂攻击、仿佛要将所有痛苦都倾泻在楚怀蘅身上的绝望姿态,看着楚怀蘅惊怒交加却又不得不全力应对的凝重……
她没有试图站起来,没有出声阻止,甚至没有挪动位置。她就那样,静静的坐在冰冷的地上,任由暴雨无情的冲刷着她满身的狼狈。
脸上,是雨水也冲刷不去的麻木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阻止?
怎么阻止?
此刻的蓝芯兰,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彻底疯狂的困兽,任何言语,任何靠近,都只会激起她更强烈的攻击性,将她推向更深的毁灭深渊。
也许这发泄般的、拳拳到肉的搏斗,这被冰冷雨水包裹的疼痛,反而能让她那沸腾到几乎要爆裂的血液稍稍冷却。
也许这竭尽全力的厮杀,能打散她心中那团纠缠不清、几乎要将她自己吞噬的乱麻。
也许只有痛到极致,累到虚脱,她才能真正的从这仇恨的迷障中,获得片刻的、残酷的清醒。
南之枝想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那场在倾盆大雨中,如同两股狂暴自然力量碰撞般的、绝望而无谓的厮杀。泥水浸透了她的衣裙,寒意侵蚀着她的身体,但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在雨幕中疯狂舞动的靛蓝色身影。
——
夜色如墨,暴雨如注。
庭院已化作一片混沌的水世界,雨点砸落在地面,溅起无数冰冷的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蓝芯兰终于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她想停,而是因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空。内力耗尽,四肢百骸如同被拆散重组般剧痛酸软,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痛,贪婪的吞咽着冰冷潮湿的空气。
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糊住了她的眼睛。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的向后倒去,重重摔落在冰冷泥泞、积水遍布的地面上。
泥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衣衫,针一样扎进皮肤,她却毫无反应。 她就那样瘫躺在那里,像一尊被狂风暴雨击垮的残破雕像,一动不动。
密集的雨点毫无怜悯的狠狠砸在她的脸上、身上,生疼。她甚至连抬起手臂遮挡一下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的偏过头,紧闭双眼,任由那冰冷的鞭挞持续落下,长而密的睫毛在雨水冲击下不住的颤抖。
然而,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在这极致的疲惫和狼狈之中,胸腔里那团焚烧了数年、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燃成灰烬的狂躁烈焰,竟仿佛真的被这冰冷的暴雨和方才那场竭尽全力的发泄,暂时浇熄了几分。
一种近乎虚脱的空茫感,取代了那蚀骨灼心的仇恨与混乱。脑子里不再有那些纷乱尖锐的叫嚣,不再有那些精密却残忍的计划推演,不再天玑山庄的惨烈画面…… 只剩下一片白噪音般的嗡鸣,和身体无处不在的、沉重的酸痛感。
心里,好像真的没那么撕心裂肺的难受了。不是释然,不是放下,只是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与疲惫。
南之枝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此刻却又异常清晰的浮现在这片空茫之上。
“非要拉着整个世界一起坠入深渊吗?”
“让整个北境王室陪葬?”
“让无数无辜者流离失所?”
一次次劈开她用仇恨筑起的高墙。
道理,她何尝不懂?
每一个字,她都懂。
可是,“懂”和“放下”之间,隔着的是一条她至亲之人汇流而成的血河,那是刻入骨髓、融入血液的痛,是她夜夜从噩梦中惊醒攥紧被角却无法哭出声的绝望。
如何放得下?
怎么放得下?
一旦放下,她这些年苟活于世的意义是什么?
她处心积虑、双手染血、一步步走到今天,又成了什么?
一场荒唐的笑话吗?
而且,她已经做了太多、太多的错事了。歧路已深,罪孽已铸。
回头?
何处是岸?
她的手上沾了血,心里藏着毒,脚下踏着荆棘,身后是万丈深渊。
她,早就回不去了,也不想得到任何救赎。
她不配。
阳光太刺眼,温暖太奢侈,她这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破躯壳和污浊灵魂,早已不配拥有那些美好了。
她只想等到大仇得报,等到北境王室为她天玑山庄付出应有的、惨烈的代价之后,便能卸下这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枷锁,彻底的闭上眼睛。
黄泉路很冷吧,他们等了太久,她不该让他们再等下去了。
独活于人世,真的太辛苦了。
尤其,带着这焚心蚀骨的恨意独活。
每一天,都是凌迟。
另一边,楚怀蘅看着蓝芯兰力竭倒下,躺在泥水中不再动弹,眉头紧锁,眼中的惊怒未消,却也带上了一丝复杂的凝重。
他收了架势,内力缓缓平复,蓑衣上的雨水哗哗流下。
他走到一直跌坐在泥水中的南之枝身边,伸出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先起来,地上凉。”
南之枝借着他的力道,有些艰难的站起身。冰冷的湿衣紧贴着肌肤,寒意刺骨,手肘和膝盖的疼痛感愈发清晰。
她看着楚怀蘅,脸上雨水纵横,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简单的将方才与蓝芯兰的对话,以及她推测出的、蓝芯兰那近乎毁灭性的复仇计划,低声快速的告知了楚怀蘅。
楚怀蘅越听,脸色越是沉凝,眸中风云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骇浪。
他看了一眼远处泥水中那个了无生气的靛蓝色身影,又看了看身边冷得微微发抖、却满眼担忧的南之枝。
最终,只是紧了紧握着南之枝的手,沉声道:“先带她回屋,此事容后再议。”
他知道,此刻并非深究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