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余韵未散,林墨白的话音已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丹陛上的鎏金铜鹤在众人瞳孔里摇晃,老丞相苏正廷扶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他这个赘婿,竟在他最擅长的权谋场里,先他一步撕开了遮天网。
\"程霸?
那可是为先帝挡过刺客的忠良!\"户部侍郎拍着朝笏跳起来,官靴在汉白玉阶上磕出刺耳的响。
他的乌纱歪向一边,露出鬓角的白发,\"林御史莫不是被妖言惑了心智?\"
林墨白望着那卷泛黄的信笺,喉结动了动。
昨夜陈默捏着他手腕按在火漆印上时,指腹的薄茧蹭得他生疼:\"你父亲的血,该见天日了。\"此刻他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总在深夜翻着一本带锁的木匣,烛火映得他眼眶发红——原来那不是思念亡妻,是藏着三十年前的血债。
\"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林墨白将信笺举过头顶,朝服下摆沾了阶角的青苔,\"若有半句虚言,任由陛下处置!\"
金銮殿的蟠龙柱后传来瓷器碎裂声。
皇帝赵桓踢翻了茶案,建盏的碎片扎进他龙纹锦靴,\"彻查!\"他攥着玉圭的指节泛白,\"司礼监、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联审,若查不实......\"话音顿住,他盯着林墨白怀里的玉匣,喉间滚出低笑,\"若查实,朕要开棺戮程霸!\"
朝会散得比晨雾还快。
苏清漪站在廊下,望着陈默被人群簇拥的背影——从前总觉得他像片贴在墙上的纸,风一吹就晃,此刻却像株突然抽枝的老松,连影子都带着分量。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珏,那是昨夜突然发烫的,碎成两半的玉身竟在发烫,像在呼应什么。
而当朝臣们的官靴声还在殿外回响时,京畿的异变已顺着青石板缝爬进了城。
西直门外的老井最先闹起来。
卖水的张老汉舀起第一桶水时,木勺里的液体红得像掺了血,惊得他松手摔了桶:\"龙王爷显灵了!\"消息比野狗跑得还快,未时三刻,东城的李阿婆抱着哭嚎的孙子撞开了土地庙门:\"我家狗蛋说看见黑甲将军站在房梁上!\"
陈默蹲在宰相府的老槐树下,听着墙外此起彼伏的犬吠,嘴角扯出冷笑。
柳如烟的绣鞋碾过满地槐叶,裙角扫过他膝盖:\"影阁收到线报,程家旧部在城南说书坊撒钱,专买'执刀者母盗山河令'的话本。\"她指尖挑开他的袖口,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纹——那是被程霸残魂种下的魂契,\"他们急了。\"
\"急就对了。\"陈默屈指弹了弹茶盏,青瓷发出清响,\"阵法未成,需要活祭。\"他从袖中摸出本泛黄的笔记,纸页边缘焦黑,\"我娘写的,'地火生于怨,魂契依信立'。\"他抬头时,眼尾的红纹跟着跳动,\"若无人信他们的谣言......\"
\"咒自溃。\"柳如烟接得极快,眼波流转间已明白了他的打算。
密室的门被撞开时,韩无极的横刀还带着寒气。\"末将刚从城门回来。\"他铠甲上沾着星点血渍,\"有百姓往相府扔烂菜,喊着'妖妇之子'。\"他盯着陈默腕间的红纹,喉结动了动,\"您真要......\"
\"三日后,祖庙。\"陈默将笔记推到案上,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簇光,\"自焚谢罪。\"
韩无极的手重重砸在案上,震得烛台摇晃:\"这是送死!\"
\"不。\"陈默摸出块碎玉,正是苏清漪腰间那半块的模样,\"这是引蛇出洞。\"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影子被拉得老长,\"程霸等了三十年,怎么会错过亲眼看着我死的机会?\"
消息像长了翅膀。
卖糖葫芦的小贩举着草把子喊:\"执刀者要自焚咯!\"茶楼上的书生摇着折扇冷笑:\"作秀罢了。\"而西市的老妇跪在相府门前,用破布擦着门槛:\"赘婿娃子心善,定是被冤枉的。\"
程家暗桩的快马在子夜冲进地窟。
黑雾翻涌的祭坛上,程霸残魂盘在玄铁柱上,骨指掐碎了传信鸽的脑袋:\"自焚?\"他的笑声像刮过瓦罐的指甲,\"好,好得很。\"黑雾里伸出七根白骨手指,每根都滴着暗血,\"让他自己走上高台,等他点燃柴堆的刹那......\"白骨猛地攥紧,\"我便夺舍重生!\"
三日后的祖庙被挤得水泄不通。
松脂柴薪堆成的高台足有两人高,在秋阳下泛着油光。
陈默披着麻衣草绳,怀里抱着母亲的牌位——那是他连夜从乱葬岗扒出来的,木牌上的\"陈氏体柔\"四个字被雨水泡得模糊。
\"诸位。\"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戳破了喧闹的气泡。
百姓踮脚望着高台,官员们捏着朝珠的手渗出冷汗。
陈默摸出火折子,火星子溅在柴薪上,\"我陈默今日以身为祭,只求还我母亲一个清白!\"
\"且慢!\"
林墨白的喊声像炸雷。
他举着玉匣撞开前排的禁卫军,官帽歪在脑后,发带散了一半:\"陛下!
臣这里有先帝亲笔诏书!\"他踉跄着冲上台阶,玉匣磕在台沿发出脆响,\"昭德夫人陈氏,于边患时献山河图,护得三城百姓......\"
\"臣等也有证物!\"
\"当年匠户村的幸存者!\"
七八个白发老臣从人群里挤出来,有的捧着染血的布片,有的举着缺角的地契。
人群突然安静,只听见老臣们颤抖的声音:\"昭德夫人被污,全因程霸想独吞边军粮饷......\"
\"骗子!\"
\"还我忠烈!\"
怒吼声像潮水般涌来。
陈默望着台下攥着菜叶子的老妇突然扔掉烂菜,举着破碗喊\"冤枉\";望着昨天还骂他的书生红着眼眶喊\"英雄\"。
他手腕的红纹突然灼痛——那些汇聚向皇陵的信力之线,正在一根根断裂。
\"好,好得很。\"
地底传来闷响。
陈默望着脚边裂开的缝隙,黑雾像活物般钻出来,裹着腐肉的腥气。
他反手抽出柴刀,刀身缺口处泛起金光——那是母亲当年护他时留下的痕迹。
\"你说我妈盗山河令?\"他迎着黑雾抬起头,看见七道黑影在雾里翻涌,为首的那个,脸上还留着三十年前被斩的刀疤,\"可你知道她为何死守山河令吗?\"
地裂声震得祖庙的飞檐簌簌落灰。
苏清漪猛地摸向腰间玉珏——那两半碎玉竟在发烫,发出清越的鸣响,像在回应高台上那道金红的光。
而程霸残魂的狞笑混着黑雾涌来,骨爪已触到陈默的衣领:\"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陈默身后的柴薪突然腾起烈焰。
不是松脂燃烧的橙红,是金红,像极了母亲当年披在他身上的战旗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