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雪时,京畿九门的青铜兽首门环还凝着霜,陈默立在朱雀门楼最高处,素袍被北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断刀。
刀鞘上的血渍在雪光里发暗,像是未干的伤痕。
他昨夜亲笔写的《讨逆檄文》正被守城兵卒用浆糊贴在城门两侧,墨迹未干,“执刀在此,尔等可来取”几个字力透纸背,在雪地里刺得人眼睛生疼。
城下有老妇背着包裹跑过,怀里的小孙儿扒着她的肩膀,哭着回头望城楼。
陈默望着那孩子沾着鼻涕的小脸,喉结动了动——三日前他让苏清漪下令全城百姓迁入地下甬道,此时街巷里该只剩空宅。
可总有些老人舍不得祖屋,像那跪在城门口的白发翁,香案上摆着的是他去年冬夜送的驱寒药,此刻香灰混着雪水,在青石板砖缝里洇成深褐的痕。
“陈公子。”燕无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北疆大将甲胄未卸,枪尖还凝着冰碴,“斥候回报,叛军前锋已到护城河外,距城门三里。”他手里攥着面“执”字令旗,金线在掌心勒出红痕,旗面被风卷起时,“执”字上的金线亮得刺眼。
陈默转身,见燕无双眼底熬得通红。
他伸手轻拍对方肩头:“燕将军,这旗子你收着。今日我要穿素袍见他们——他们要的是个将死之人,我总得穿得像些。”
燕无双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望着陈默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军帐里,陈默攥着半块带缺口的玉佩说“这局我下了二十年”时的眼神。
那时他还不懂,现在懂了——有些人的棋,从娘胎里就开始布了。
与此同时,兵部的朱漆门被重重推开。
苏清漪站在满墙的军事地图前,指尖在“龙脊水脉”的标记上点出个浅坑。
她素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几缕,眉峰紧拧——这是她焦虑时的习惯。
案几上堆着七路斥候的密报,最上面那张还沾着血,是影阁死士截杀斥候的回报。
“清漪。”柳如烟靠在窗边,腕间银纹随着呼吸明暗,“影阁老魁的灭龙阵,阵眼在你脚下三尺。他们等的就是陈默出城,只要他跨过吊桥,阵眼就会以他为中心引爆。”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苏清漪知道,这是影阁少主用“听心术”探来的绝密——柳如烟为了这消息,被老魁的毒雾灼得腕骨生疼,昨夜咳了半宿血。
苏清漪抓起案上的火折子,“刺啦”一声点燃,火星子落在地图边缘。
“那便让他——走不出这一步。”她望着地图上那条贯穿南北的水脉,突然笑了,“你说阵眼在脚下?可你忘了,这京城的地脉,是当年太祖皇帝用十万匠人的血祭出来的。”她转身对门外吼:“传三百死士,带火雷潜进水道!按‘武道真眼’标的节点,给我埋!”
门外传来甲胄相撞的脆响,三百死士鱼贯而入,腰间火雷的铁环撞出清越的音。
柳如烟望着他们的背影,银纹突然剧烈发烫,她闷哼一声,指尖掐进窗框:“清漪,你这是要……”
“要掀了这地脉。”苏清漪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七处红点,“陈默说过,势穷则反,气尽则生。影阁要吞龙气,我便让龙气反过来吞了他们。”她抓起案头的虎符,“去城防司,把九门闸机的钥匙给我拿来——我要让这九门,替陈默锁死退路。”
正午的日头爬上城楼飞檐时,陈默已走下朱雀门。
他每一步都踩得极慢,素袍下摆扫过积雪,留下蜿蜒的痕迹。
护城河外,十万叛军的甲胄在雪地里泛着冷光,像片翻涌的黑潮。
先锋营的旗手举着影阁的玄鸟旗,旗杆上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停。”当先的叛将策马上前,铁枪尖挑起陈默的下巴,“你就是执刀者?”他的声音像刮过砾石的风,“听说你重伤垂死,倒比我想象中精神。”
陈默抬头,嘴角扯出个苍白的笑。
他能听见体内龙鳞灼痛的声音,识海深处那道意志又在低语:“痛吗?痛就对了——他们要的是你的命,你便拿这痛当引子。”他默运《易筋经》逆转篇,精血逆流的刹那,眼前发黑,喉间腥甜直涌——但他咬着舌尖,把血咽了回去。
叛将的铁枪尖往下压了压,陈默的脖颈渗出血珠。
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声,九声长鸣——是九门闸机启动的信号。
叛将皱眉回头,忽见朱雀门的千斤闸缓缓落下,将陈默与城门隔开。
“你这是自断退路?”他转头时,陈默的目光扫过东南方的风向——那里有他昨夜让死士泼的火油,此刻正泛着暗哑的光。
“我是来赴死的。”陈默的声音弱得像游丝,“影阁主不是要‘奉召启阵’吗?我……我说。”他踉跄一步,踩碎脚下的薄冰。
地面骤然震动!
九根黑曜石柱破雪而出,将陈默困在中央。
影阁主的本体从柱间浮现,金瞳映着雪光,笑得癫狂:“好!好!只要你说出那四个字,我便……”
“奉召启阵。”陈默轻声开口,同时抬头。
他的眸中,阴阳双鱼骤然流转——【武道真眼·天命显化】早已锁定影阁主命格的枢纽。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混着关羽战魂的残意,朝着东南方的风向死角飘去。
血雾刚触到空气,“轰”的一声燃起赤焰!
火舌顺着预先泼好的火油线倒烧回城,像条吐信的赤龙。
城内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水道里的火雷连环引爆,地脉被震得嗡嗡作响。
影阁主的金瞳骤缩,他望着九根石柱上突然倒灌的能量——原本吞噬龙气的灭龙阵,此刻竟成了宣泄口,暴乱的能量如潮水般涌出。
“你……你怎敢动太祖地脉!”影阁主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慌。
陈默退到火海边缘,素袍被火烤得发烫。
他望着七处火光在地下连成北斗,像张拉开的弓,箭锋直指北方祭坛。
“我不是来赴死的。”他的声音突然清晰,“我是来请你们——住进我给你们准备的坟。”
远处,地脉的轰鸣还在持续,影阁的玄鸟旗被气浪卷上半空,像片被撕碎的黑蝶。
陈默望着那面旗,喉间又涌出腥甜——但这次,他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