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雷雨来得毫无征兆。
陈默站在屏风前,指尖离那片龙纹核心不过三寸。
窗外紫电如蛇,劈得琉璃瓦噼啪作响,雨幕裹着风灌进书房,将烛火压得忽明忽暗,光影在青砖地上扭曲成游动的鳞影。
他能听见自己呼吸间带着静电的嘶鸣,指尖微微发麻,仿佛已有无形电流自虚空渗入经络。
苏清漪站在他身侧,素白裙角被风掀起一道弧度,布料擦过石阶边缘发出细微沙响。
她垂眸盯着他掌心的龙鳞——那枚从密道暗卫身上得来的鳞片,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在两人之间投下一片金蒙蒙的光晕,热流顺着掌纹爬升,像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父亲说龙气最盛时。”她的声音比雨声轻,吐字却清晰得如同玉珠落盘,“便是现在。”
陈默深吸一口气。
湿冷空气夹杂着檀香残烬钻入鼻腔,耳中雷声与心跳混作轰鸣,震得颅骨微颤。
这三个月来的隐忍突然在脑海里闪回:扫院时被泼的冷水刺骨入髓,用膳时被摔碎的碗碟溅起瓷片划破手背,还有苏清漪第一次正眼瞧他时,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探究,像月光掠过深潭。
此刻,所有的屈辱都凝成掌心的热度。
他抬手,指腹触上屏风龙纹的瞬间——
龙鳞与屏风同时震颤,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自骨传导至耳膜,如远古钟磬余音。
陈默瞳孔骤缩,看见金红两色的光流顺着龙纹游走,像活了一般钻进他的指尖,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金色脉络,灼而不痛,反倒唤醒某种沉睡已久的共鸣。
甲胄上的龙纹骤然发热,《九阴真经》的心法仿佛被唤醒,在他经脉中自行流转起来。
火花般的内劲撞过奇经八脉,带出一阵酥麻胀热,像是冻土解封,春雷初动。
他突然看清了屏风的纹路:每条龙鳞的间隙都刻着极小的星图,而龙首的位置,原本闭合的龙目正缓缓睁开,瞳孔中映出他自己的倒影。
“陈默!”苏清漪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掌心却渗出汗意。
一道紫电精准劈在祖庙方向,刺目的白光里,陈默看见屏风背面浮现出四个血字——“祖庙地宫”。
那字迹他太熟悉了,三日前在老赵的墓碑上,刻着的正是同样的笔锋,只不过当时那行字被青苔盖住了大半,写的是“侍女苏氏,侍奉地宫”。
“地宫……”他喃喃,掌心的龙鳞突然烫得灼人,几乎要烙进皮肉,“赵伯的墓碑,原来藏的是这个。”
苏清漪松开手,指尖抵在唇上,气息拂过指节带来一丝痒意:“父亲让你触碰屏风,是想引龙纹共鸣。可他不知道……”她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雷光在她眸中跳跃,“我让人查过,二十年前祖庙地震,有个守陵侍女坠井而亡,墓碑就立在偏殿后的老槐树下。”
陈默垂眸看向龙鳞,鳞片表面浮起细小的纹路,竟与屏风上的星图严丝合缝,触之微温,似有血脉相连的搏动感。
他突然笑了,笑得极轻,嘴角牵动时牵扯到旧伤,隐隐作痛:“看来岳父大人,也有藏着的牌。”
一个时辰后,午时的祖庙被雨水洗得发白。
屋檐滴水连成银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碎玉般的水花。
陈默用《缩地成寸》避开最后一拨守卫时,靴底踏过水洼,涟漪一圈圈扩散,倒映的灰天随之破碎。
他贴着廊柱屏息,巡卫铁甲摩擦声由近及远,脚步踩在湿砖上的闷响渐渐消失于雨幕深处。
他摸向偏殿后的老槐树。
树皮皲裂如龙鳞,枝干虬结,挂满水珠。
树后那方半人高的墓碑上,“侍女苏氏”四个字被他用匕首刮去青苔,露出下面一行小字:“地宫入口,龙鳞为钥”。
刀尖划过石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微闪。
“陈公子!”
苍老的喝声惊得他旋身。
老赵提着锈剑站在雨里,斗笠边缘的雨水成串往下淌,打湿肩头粗布衣。
他的左袖还沾着今早密道里的血渍,腥气混着铁锈味随风飘来。
“你不能进去!二十年前的龙脉异动……”他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咯血,剑尖撑在地上,泥水中绽开一朵暗红。
“赵伯。”陈默走上前,将龙鳞递过去,“我有这个。”
老赵的手突然抖得厉害。
他盯着龙鳞看了足有半柱香时间,雨珠顺着斗笠滚进他的衣领,浸透脖颈褶皱,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
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一碰——龙鳞突然发出清鸣,震得两人虎口发麻,仿佛有龙吟自地底传来。
“是真的……”老赵的声音哑了,“当年先帝临终前,将半块龙鳞交给贴身侍女,说‘若有龙鳞血脉持此钥,方开地宫’。”他抬袖抹了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那侍女就是我老伴,她坠井前托我把龙鳞交给苏家后人,可……可苏府这些年……”
“现在交给我。”陈默低语,指尖微动,一滴血自昨日割伤处渗出,落入龙鳞凹槽。
刹那间,鳞片炽亮如熔金,与墓碑下方的凹处严丝合扣。
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青石板翻涌如浪,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
寒风自地底呼啸而出,带着腐土与金属氧化的气息。
陈默借着闪电光看见洞壁上刻满龙纹,每条龙的眼睛都嵌着夜明珠,此刻正随着地动忽明忽暗,幽光流转间宛如群龙睁目。
老赵踉跄着扶住他肩膀,掌心粗糙而滚烫:“小心,这地宫连我都没进去过……”
话音未落,地面浮现出血色龙纹地图,线条如活蛇蜿蜒,终点直指宰相书房的博古架暗格——而此前数日,他曾见苏相深夜独坐书房,手指反复摩挲那架陈旧博古架,似在确认某处机关。
黄昏的雨势渐小,却更阴寒。湿气钻进甲胄缝隙,贴着脊背蔓延。
陈默刚跨出地宫洞口,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碾碎积水。
十二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面巾遮脸,腰间短刀泛着冷光,刀刃划破雨帘时发出细微破空声。
为首者抬手,刀光映出他眼底的狠戾:“王德海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来得正好。”陈默反手抽出甲胄里的古剑,《六甲神装诀》的内劲在经脉中翻涌,带动甲胄龙纹微微发烫。
他能感觉到云层里的雷电在躁动,像被什么牵引着,正顺着甲胄上的纹路往体内钻,指尖噼啪跳动蓝光。
“御雷!”
他低喝一声。
一道碗口粗的紫电劈落,精准劈在为首者的刀上。
电流顺着刀身窜开,暗卫们惨叫着被掀飞,焦糊味混着雨水味直钻鼻腔,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辛辣。
老赵趁机从怀里摸出块玉佩,低声呢喃:“老伴说过……唯有同心玉,方可照见龙心。”
他用尽全身力气掷向洞壁——
玉佩落地的瞬间泛起微光,与壁上隐纹共鸣,水痕如退潮般褪去,露出一行石刻:“龙脉御守诀,镇九州气运,非龙鳞血脉不得习。”
陈默盯着那行字,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指尖触碰石面,感受到一股温润回应,如同血脉相认。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三个月签到总在提示“祖庙机缘未现”,原来真正的传承,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三更鼓响,祖庙方向再无声息,唯有地下传来隐隐震动。
陈默背靠着洞壁,甲胄上的龙纹已经染成暗红,血污黏腻地贴在胸前。
他用《听心术》听见暗卫首领躲在树后的对话:“……屏风龙纹已与祖庙共鸣,那废物若触碰密室……宰相大人的计划就全完了!”
计划?
陈默眯起眼。
他早该想到,苏相表面让他查地脉图,实则在防着他。
可为什么?
暗卫首领的声音突然拔高:“什么?他拿到《龙脉御守诀》了?立刻杀了他!”
陈默抹了把脸上的血,咸腥味在舌尖蔓延。他突然踉跄着撞向石门。
暗卫们以为有机可乘,挥刀扑来,他却在触到石门的刹那,用《天子望气术》扫过洞壁上的石刻——
甲胄上的龙纹突然活了。
金色符文顺着纹路游走,陈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炸开。
他看见雷电的轨迹,看见云层里未落下的雷,甚至看见王德海在相府后院的密室里,正攥着半幅“龙脉封印图”发抖——而那图案,分明与博古架中藏匿的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他低笑,抬手接住劈下的雷,“岳父大人,您藏得可真深。”
夜幕低垂,侧殿角落那间狭小密室终于归于寂静。
方才塌落的碎石封住了出口,只剩一道缝隙透进微弱天光。
陈默倚着断柱坐下,小心翼翼展开从洞壁拓下的《龙脉御守诀》残卷,与怀中密道所得的密文对照拼接。
忽然,墨迹流动重组,“龙脉封印图”五字赫然显现。
他瞳孔一缩——这图案,分明与宰相书房博古架暗格中的那半幅图,严丝合缝!
“陈公子……”老赵的声音突然弱得像游丝。
陈默转头,看见老人倚在石壁上,胸口插着半把短刀,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小一滩,温热而黏稠。
他踉跄着扑过去:“赵伯!”
“别慌……”老赵扯出个笑,气息微弱,“我早该想到,屏风共鸣会让整座祖庙……”他的手突然指向洞顶,“龙气乱了,地宫要塌……”
洞顶的夜明珠接连坠落,碎裂声清脆如泪滴,石壁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粉尘簌簌落下,呛入口鼻。
陈默拽起老赵往侧殿跑,身后传来巨石滚落的轰鸣,震得脚底发麻。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雷声,能感觉到甲胄上的雷电符文还在发烫,能看见侧殿门口的“地宫”二字在震动中缓缓剥落——
而在剥落的墙皮后,露出半幅龙纹,与宰相书房暗格里的“龙脉封印图”严丝合缝。
“辰时……”陈默咬着牙冲进侧殿,“等天亮,该算总账了。”
话音未落,整座密室发出垂死的呻吟,侧殿的门“砰”地砸在他们身后。
陈默抱着老赵靠在墙角,望着头顶不断落下的碎石,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那声音,像极了龙脉苏醒时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