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九月。
秋风一日紧似一日,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打在已然焕然一新、如同钢铁刺猬般的大名府城墙上,发出噼啪的脆响。本该是稻谷归仓、庆祝丰收的季节,整个北直隶却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慌之中。边关告急的烽火,如同垂死病人断续的呻吟,时断时续地传来,每一次,都让大名府本就紧绷的神经,再绷紧一分。
城内的备战,已进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城墙上,新铸的佛郎机炮褪去了炮衣,乌黑的炮口森然指向北方,炮旁堆叠着码放整齐的实心弹、链弹和霰弹。垛口后面,除了传统的擂石滚木,更多了一箱箱标着“震天雷(甲字)”、“(乙字)”的密封木箱,以及大量熬制好的、恶臭冲天的金汁。城内主要街巷,以沙袋、砖石、乃至拆毁的房屋梁柱,构筑了层层叠叠的街垒,预留了射击孔和撤退通道。由数据组登记在册、分区编练的青壮民防队,手持长矛、猎叉乃至菜刀,在保甲长的带领下,进行着最基本的巡逻和协防演练。一种混合着恐惧、决绝与最后疯狂的战争气息,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数据核查公署,已成为不眠不休的战争大脑。陈远几乎寸步不离指挥室,眼中布满血丝,靠着浓茶和强烈的意志支撑。沙盘上的敌我标记越来越密,沈炼的情报如同雪片般汇入,又经过赵顺等人的手,化为一条条清晰的指令分发出去。
九月初九,重阳。
当城中少数尚有闲情的老者,依循古礼登高,祈求平安时,一匹如同从血池里跃出的快马,撕裂了午后沉闷的空气,带着一路烟尘,狂飙至北门之下。马上的骑士,背上插着三支雕翎箭,甲胄破碎,用尽最后力气将一个染血的皮筒掷给守门军官,嘶声裂肺地喊出一句:“建虏……破墙子岭!大军……入塞了!”便一头栽落马下,气绝身亡。
最后的侥幸,碎了!
尽管演练过无数次,但当这最终的审判降临,城内依旧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阵剧烈的骚动。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哭喊声、惊叫声、杂乱的奔跑声瞬间响起。
“肃静!!”一声爆喝,如同惊雷,压过了所有的混乱。
陈远的身影出现在公署高阶之上,他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身利于行动的紧身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青色棉甲,腰间挎着一把看似普通、却由军械所精心打造的腰刀。他的脸色因缺乏睡眠而显得苍白,但眼神却亮得骇人,如同两簇在极寒中燃烧的幽火。
“乱什么?!天塌不下来!”他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传遍四周,“我们准备了两个月!磨快了刀,备足了箭,修固了城!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猛地伸手指向北方,厉声道:“建虏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挨了刀一样会死!他们敢来,正好用他们的血,祭奠王朴将军和黑风峪死难的英灵!用他们的头,铸就我大名府永不陷落的威名!”
“现在,都给我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士兵上城墙!民夫运物资!大夫准备救人!谁再敢乱我军心,惑乱民众,就地正法,绝不姑息!”
他的镇定与狠厉,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恐慌之火。士兵们最先反应过来,在军官的呵斥声中,奔跑着冲向自己的战位。民夫们也强压恐惧,喊着号子,推动着满载物资的大车。秩序,在铁腕之下,迅速恢复。
随着一道道命令从公署发出,大名府这架战争机器,发出了最后准备阶段的轰鸣:
“点燃所有外围烽燧!按预定信号,传递敌军动向!”
“所有前沿警戒部队,逐次抵抗,迟滞敌军,然后向府城及二号、三号预设堡垒撤退!不得恋战!”
“命令李定国,新军各部,按‘逆鳞’计划,进入最终防御位置!告诉他,岳托要是敢伸头,就给我把它的牙敲碎!”
所谓的“逆鳞”计划,是陈远、李定国与众多军官反复推演后制定的终极防御方案。它不仅仅是被动守城,更是一个主动的、充满陷阱的防御体系。府城北门外,看似空旷,实则地下埋设了大量火药(以现有技术条件,主要是制造混乱和心理威慑),布置了海量的铁蒺藜、陷马坑。两侧经过伪装的废弃土圩和沟壑内,隐藏着新军最精锐的火铳手和炮组,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致命的火力口袋。而城头,则是吸引敌军主攻的诱饵,也是最后的支撑点和反击基地。
九月十日,午时刚过。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惨白的光晕,照射在寂静的原野上。突然,地平线开始微微颤动,如同水波荡漾。紧接着,一片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天际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最终化为成千上万只铁蹄同时敲击大地的恐怖节奏!
来了!
黑色的潮线,终于化为了席卷天地的怒涛!无数的八旗精骑,人马皆披重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死亡的幽光,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军团,沉默而肃杀地向前推进。没有呐喊,没有鼓噪,只有那毁灭一切的铁蹄声,震得人心胆俱裂。冲在最前面的,是打着岳托认旗的白甲巴牙喇护军,他们是清军中最精锐的战士,是攻坚破阵的尖刀。
城头上,即便是经历过黑风峪血战的老兵,面对这远比流寇恐怖百倍的军势,也不禁脸色发白,手心冒汗。许多新兵更是双腿发软,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武器。
岳托勒住雄健的战马,眯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打量着远处那座看似戒备森严,但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稍大些土围子的城池,嘴角掠过一丝残忍而轻蔑的冷笑。一路南下,明军望风披靡,让他对这些南人更加鄙夷。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马刀,刀尖直指大名府城楼,用女真语发出了进攻的咆哮!
真正的考验,就在眼前!大名府的命运,即将在这片土地上,用最残酷的方式决定!
(第15章重写完毕。以清军破关和兵临城下的极致压迫感为核心,详细描写了城内的最终备战、恐慌与秩序的博弈、以及最终“逆鳞”计划的启动,将战前氛围渲染到极致,为接下来的惨烈大战做足了铺垫,情节和细节极为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