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夜晚,从未如此漫长而躁动。巡视组下榻的招待所灯火通明,如同黑暗中一座孤悬的灯塔,吸引着无数或期盼、或恐惧、或窥探的目光。而城市的其他角落,暗流以更疯狂的姿态涌动、碰撞。
从巡视组驻地出来,沈青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了市公安局。周伟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烟灰缸里又多了几个烟头,显然也是彻夜未眠。
“汇报完了?”周伟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
沈青云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该说的都说了。组长很慎重,没有表态,但听得很仔细。”他顿了顿,看向周伟,“周局,我们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压力,可能会前所未有的大。”
周伟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公安干警特有的那股狠劲和豁达:“市长,我老周干了一辈子警察,啥阵仗没见过?压力大不怕,就怕这身警服穿得不踏实!只要您顶得住,我周伟和全市几千干警,就是您最硬的拳头!”
这话语朴实无华,却重若千钧。沈青云心中暖流涌动,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周伟坚实的臂膀。这是一种超越了上下级关系的战友情谊,是在惊涛骇浪中彼此支撑的信任。
“是啊,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沈青云心想,“身后有周伟这样的同志,有搬迁片区那些朴实的百姓,还有无数期盼着林峰真正变好的干部和群众。这份力量,足以对抗任何魑魅魍魉。”
他沉吟片刻,指示道:“巡视组那边,我们需要耐心等待。但我们自己的动作不能停。两件事:第一,钢材案的侦查要加快,尤其是对王宏宇的社会关系、资金往来,进行全方位摸排,固定证据链。第二,加强内部排查,我怀疑马卫国在我们身边,也安插了眼睛和耳朵。”
周伟神色一凛:“明白!我马上部署。尤其是您和几位关键同志的安全保卫,我会亲自安排可靠人手。”
离开市公安局,沈青云才真正驱车回家。夜色深沉,车载广播里播放着轻音乐,但他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与巡视组长交谈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马卫国可能使出的下一招。
市委家属院里,马卫国的书房同样亮着灯。只是,这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惨白,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心腹秘书刚刚汇报完沈青云前往市公安局以及深夜才回家的行踪,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书记,沈青云和周伟接触频繁,而且……巡视组那边,今天下午沈青云进去谈了很久。我担心……”
“慌什么!”马卫国低喝一声,打断了秘书的话,但他自己端着茶杯的手,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烫红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未觉。
“沈青云……他果然把钢材的事捅出去了!” 马卫国心中又惊又怒。他原本以为沈青云会有所顾忌,会选择政治上的妥协和交换,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留余地,直接掀了桌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愣头青作风,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王宏宇那边已经安排了“紧急处理”,该销毁的证据正在销毁,该封口的人正在封口。但能否完全撇清,他心里没底。沈青云和周伟都不是易于之辈,一旦被他们抓住一点线头,很可能就会顺藤摸瓜……
更让他心悸的是巡视组的态度。组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让他无法窥探背后的动向。
“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他拿起另一部不常用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喂,是我。那件事……可以启动了。记住,要看起来像一场‘意外’……对,就在他经常去的那个地方。手脚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挂掉电话,马卫国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眼神却变得更加幽暗。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失手,万劫不复。但此刻的他,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只想把所有筹码都推上去,做最后一搏。
第二天,关于沈青云在搬迁片区被居民自发保护的新闻,经过几家媒体的报道和网络传播,开始发酵。标题诸如《民心所向:林峰市民自发守护“实干市长”》、《是作秀还是实干?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等,配以现场居民围护沈青云、怒斥闹事者的生动图片和视频,产生了强烈的正面效应。
网络舆论几乎一边倒地支持沈青云,称赞其为民办实事,抨击那些背后搞小动作、煽动群众的人。甚至连一些原本持中立态度的本地论坛大V,也开始发声,质疑之前针对沈青云的环保质疑和此次闹事事件的真实性。
这种强大的民意反馈,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不仅让马卫国试图抹黑沈青云的图谋破产,也让巡视组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林峰民意的真实走向。
与此同时,在看似铁板一块的马卫国阵营内部,也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市财政局局长李爱国,一个平时紧跟马卫国、但在专项资金使用上一直提心吊胆的干部,在得知巡视组开始重点查阅项目资金账目后,彻底慌了神。他清楚地记得,当年那笔棚改资金是如何在马卫国的“协调”下,被挪用到王宏宇公司参与的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中的。虽然事后做平了账目,但真要深查,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坐立难安,几次想给马卫国打电话探探口风,又怕引火烧身。最终,在极度煎熬和恐惧中,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向巡视组递交了一份匿名的“情况说明”,虽然没有直接指证马卫国,但详细描述了那笔资金挪用的操作流程和关键节点,暗示背后有“更高层领导”的指示。
这颗“钉子”的松动,如同堤坝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痕,预示着更大的崩溃即将来临。
沈青云也感受到了舆论风向的变化和内部氛围的微妙转变。他接到了一些平时若即若离的干部打来的电话,言语间多了几分恭敬和试探。但他并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警惕。
马卫国越是沉默,就越说明他在酝酿更大的风暴。以沈青云对马卫国的了解,此人绝不甘心束手就擒。
下午,他按照原定计划,前往位于市郊的智慧物流园区项目进行调研。这是他主导引进的数字经济重点项目之一,对林峰未来产业布局至关重要。
园区还在建设中,塔吊林立,机器轰鸣,一派繁忙景象。项目负责人热情地陪同沈青云视察建设进度,介绍着未来的规划。
沈青云边走边看,仔细询问着细节,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然而,就在他们走到一处正在安装大型钢结构厂房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高空之中,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突兀响起,紧接着,一根数米长、用来固定钢梁的巨型螺栓,如同失去控制的黑色标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沈青云所在的位置急速坠落!
“市长小心!”跟在沈青云身后的秘书眼疾手快,猛地一把将他推开!
“砰!!”一声巨响,那根沉重的螺栓狠狠砸在沈青云刚才站立的位置,将水泥地面砸出一个浅坑,碎屑飞溅!
现场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沈青云被推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看着地上那根深嵌入地的螺栓,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不是意外!
他猛地抬头,望向高高的钢结构顶端,那里几个安装工人似乎也吓傻了,不知所措。
“保护市长!”随行的保卫人员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将沈青云围在中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项目负责人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解释:“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的安全措施一向严格……”
沈青云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辩解。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现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定格在那根致命的螺栓上。
“马卫国……你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他心中寒意弥漫。这已经不是政治斗争,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必须立刻应对。
“周局,”他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周伟的电话,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在智慧物流园区项目部,刚发生了一起‘意外’。你立刻派最信得过的刑侦和技术人员过来,封锁现场,全面勘察!记住,要绝对保密!”
挂掉电话,沈青云看着远处依旧繁忙的工地,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坚定。
风雨已至,雷霆将临。这场决定林峰命运的斗争,终于从暗处的较量,走向了明面的搏杀。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暴风骤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