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坤宫的火被扑灭,只剩一片焦黑废墟,空气里满是吹不散的刺鼻焦味。一夜未眠的宫人换上素服,麻木地清理着宫道上的狼藉。
丧钟在黎明微光中被沉沉敲响,一声接一声,悠长悲怆,为这座血火浸染的宫城送上迟来的哀悼。
御书房内,萧衍已坐了一夜,桌案上摆满了,各种奏折、京畿大营、九门兵马司递上来的各色文书,他睡不着,熬得通红的眼正盯着京城防卫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一个个新设的岗哨。
苏晚晚提着食盒进来,她也换了身月白素裙,摘掉所有首饰,只用一根银簪挽发。一夜之间,她从靖王府备受宠爱的“苏姑娘”,变成了新君身边唯一能自由出入禁宫的女人,身份尴尬,却又独一无二。
她没出声,只是将食盒里的滚粥热菜一一摆在小几上,默默的将一盅温热的安神汤推到他手边,让他抬手就能碰到。
“福总管派人来报,养心殿那边,怕是就在这一两个时辰了。”她轻声说。
萧衍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只“嗯”了一声。
苏晚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那道孤寂的影子,心口泛起密麻的疼,她走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腰。
“萧衍,”她将脸贴在他宽阔僵硬的后背,“别怕,我陪着你。”
萧衍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紧绷如铁的肌肉才又缓慢地放松下来,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阿姐,”他嗓音沙哑,“我不怕。”我只是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他的死亡。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福总管急促压抑的声音:“殿下……”
萧衍松开苏晚晚的手,站直身体。转瞬之间,脸上所有的疲惫与脆弱,都被沉静所取代,“说。”
“陛下他龙驭宾天了。”
殿内静极了,那个给了他生命、也给了他无尽屈辱的男人,终于死了。
萧衍静静地站着,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微微泛白,许久他才迈步,朝殿外走去。
养心殿内白幡高悬,龙床上的男人已换上寿服,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了,贤妃跪在床边,早已哭脱了力,由宫女搀着不住颤抖,几位顾命大臣神色肃穆地立在一旁。
当萧衍踏入殿内,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他一步步走到龙床前,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跪下。他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早已冰冷僵硬的手,记忆中,这只手或执笔朱批,或抬手降罪,何曾像此刻这般,毫无防备地任他触碰。
“父皇。”他终于开口,像声叹息,“儿臣,送您。”
他俯身,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与金砖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第一叩,是为生养。
第二叩,是为君臣。
第三叩,是为过往种种,恩怨两清。
自此两不相欠,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环视殿内众人,“传孤谕令,即日起,天下缟素,禁绝婚嫁、屠宰、宴乐,为期百日。”
“以亲王之礼,为废太子萧策发丧。”
“皇后杜氏,纵火自焚,念其为大行皇帝原配,不入宗庙,不削其位,以皇后之仪,葬入妃陵。”
“命礼部与钦天监,即刻拟定大行皇帝葬仪,务必周全。”
一道道谕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没有半分生涩,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这里发号施令。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遵旨”。
人群中,韩世忠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让他四肢百骸都泛着凉意。这位新君,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以退为进,以孝道收拢人心。百日之后,他再登基,便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夜色再临,萧衍回到芷兰院,脱下素服,只着中衣靠在软榻上,闭着眼,任由苏晚晚用温热的巾帕为他擦拭脸上的疲惫。
“今天,韩世忠看我的眼神变了。”他忽然说。
“他怕你了。”苏晚晚声音平静,“一个懂得隐忍,又能一击必中的君王,谁都会怕。”
“阿姐也怕我吗?”他睁开眼,褪去冰冷伪装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我为什么要怕你?”苏晚晚放下巾帕,俯身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你是我养大的。”
萧衍笑了,是这两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阿姐,我想吃你做的面了。”
“好。”苏晚晚起身欲去小厨房,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情,“还是明天再吃。”
苏晚晚重新坐下,靠在他怀里,两人静静依偎,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悠长的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