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晨间的薄雾中,无声地驶回王府。
车厢内,那句“我永远在你身后”的余温,似乎还萦绕在空气里,久久未散。苏晚晚靠在软垫上,偷偷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萧衍,他闭着眼,似乎在假寐,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削弱了他平日里那股生人勿近的凌厉。
马车停稳,魏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爷,姑娘,到了。”
萧衍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对上她视线的瞬间,便染上了暖意。他没有说话,只是自然地伸出手。苏晚晚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稳稳地放进了他的掌心。
回到王府,萧衍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似乎有紧急的公务要处理,苏晚晚则径直去了前厅的暖阁,常亦安早已等候在那里。
“常掌柜,久等了。”苏晚晚敛了心神,换上了“苏大东家”的沉稳。
“不敢,姑娘。”常亦安起身行礼,态度比初见时,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他将一叠厚厚的册子呈上:“姑娘,这是按照您的吩咐,新拟定的‘衍盛行’南下商队章程。”
“您看,我们第一批南下的货物,除了采买丝绸茶叶,我还自作主张,联系了江南最大的瓷器窑口,定了一批上好的官窑仿品,这批货若是能顺利运回京城,利润至少能翻上五倍。”
苏晚晚接过册子,一页页看得仔细,常亦安的能力,确实远超她的预期。他不仅将她的想法完美执行,更在细节处做了许多补充,考虑得比她还要周全。
“常掌柜辛苦了。”苏晚晚放下册子,由衷地赞道。
“为王爷和姑娘效力,是亦安的本分。”常亦安拱手道,随即又面露一丝迟疑,“只是……还有一事,需姑娘定夺。”
“请讲。”
“姑娘之前让属下派人去江南苏家递话,如今那边已经传回了消息。”常亦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苏家二房的主君,苏文成,对咱们的提议欣喜若狂,只说一切都听王府安排。只是他信中还提及,希望……希望能先见一见那位流落在外的‘嫡长孙女’。”
苏晚晚接过那封信,苏文成在信中言辞恳切,字里行间都是对寻回侄女的激动,“我知道了。”苏晚晚将信纸折好,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件事,我会与王爷商议。你先按计划,将南下的商队组建起来,人手务必挑最可靠的。”
“是。”常亦安领命退下。
暖阁内,只剩下苏晚晚一人,她看着那封信,心中五味杂陈。“姑娘,在想什么?”沈嬷嬷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见她对着一封信出神,柔声问道。
苏晚晚将信递给沈嬷嬷,沈嬷嬷看完,轻声道:“姑娘,这是早晚都要面对的。”
“我只是……”苏晚晚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没底,我连那位苏太傅的孙女,闺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去当她的‘替身’。”
“老奴明白。”沈嬷嬷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姑娘,身份是人给的,可尊严是自己挣的。您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您自己挣一份谁也夺不走的尊严和底气。”她拍了拍苏晚晚的手背,眼中带着鼓励的笑意:“王爷为您铺好了路,您只需大胆地往前走便是。至于那些名门闺秀的规矩礼仪,老奴会一点点教您。咱们不求做得尽善尽美,但求在人前,不失了王府的体面。”
沈嬷嬷的话,像一剂定心丸,让苏晚晚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是啊,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宫女了。她有萧衍做后盾,有“衍盛行”做底气,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仿佛上紧了发条的钟,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飞速地运转着。
五城兵马司的两千精兵,在周启的亲自监督下,领了“衍盛行”捐赠的银两和冬衣,士气高涨地开赴北地。常亦安组建的南下商队,也带着巨额银票,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南下的滚滚车流。玉容坊的新品“雪肤膏”因原料紧俏,价格不降反升,成了京中贵妇圈里最炙手可热的奢侈品。
苏晚晚每日都在账册、舆图和各类报表中度过,忙得脚不沾地。她甚至亲自制定了王府下人的奖惩新规,将商号的管理模式引入内宅,效率大大提升,也让沈嬷嬷轻松了不少。
而她和萧衍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依旧早出晚归,忙于朝堂上的博弈。但无论多晚回来,书房里总会为他留一盏灯,桌上总会有一碗她亲手炖的热汤。他从不说什么,却总会在第二日清晨,让人将一份摘录了朝堂动向与官员变动的简报,或是与“衍盛行”生意相关的内阁消息,悄悄放在她的书案上。他们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分享着彼此的世界,支撑着彼此的野心。
这日傍晚,苏晚晚刚核完玉容坊的月账,正揉着酸胀的脖颈,打算起身活动一下。
暖阁的门帘毫无预兆地被掀开,一股夹杂着夜露的寒风灌了进来,萧衍竟在这个时辰回来了,他身上还穿着那件代表着亲王身份的玄色朝服——通常他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换下这身束缚,而此刻,朝服上用金线绣成的蟒纹在烛火下闪着沉郁的光,像是盘踞着无声的阴霾。
苏晚晚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漾开,便僵在了唇角,她看见了他脸上的神情疲惫,“怎么了?”她站起身,紧张的问道,“是朝上出事了?”
萧衍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烛光都遮蔽了大半,投下一片令人心慌的阴影。他抬起手碰碰她的脸,“阿姐, 宫里传来消息。”他看着她,“太子妃有孕了,父皇龙心大悦,下旨,命他明日起,重返朝堂,参预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