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贡院旁的巷子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余下巷口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在寒风里摇曳着昏黄的光。
苏记食肆的生意步入正轨,苏晚晚却难得失了胃口,她只让秦芳给她下了碗阳春面,葱花翠绿,汤头清亮,她却没
动几筷子。她捧着那碗几乎没动的面,在门槛上坐下,望着那盏灯笼出神。
巷子尽头,灯笼光晕的边缘,缩着一团黑影,那影子与周围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若非偶尔极轻微地动一下,真会
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堆被人遗弃的破烂。苏晚晚的目光落在那团黑影上许久,终是没忍住,端着那碗面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乞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只是脸上、身上都覆着厚厚的污垢,看不清本来面目,唯独一双
眼睛,在暗夜里亮得惊人,像两点鬼火,满是戒备。
“我吃不下,倒了也可惜。”苏晚晚将碗递过去,声音很轻,“不嫌弃的话,你吃了吧。”
那乞丐没动,只是用那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苏晚晚也不勉强,将碗放在他面前的地上,转身便走。
“等等。”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晚晚回头,见那乞丐正死死地盯着那碗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去碰。
“为何?”他问。
苏晚晚想了想,说:“因为我也挨过饿,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她说完,转身回了店里,将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悄悄看着。
那乞丐在原地僵持了许久,终于还是伸出手,端起了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他没有狼吞虎咽,反而吃得很慢,很
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馐。
就在这时,巷口,缓缓驶来一辆低调的黑色马车。车帘掀开,身着玄色常服的萧衍走下来, 他刚从理藩院回来,眉
宇间带着未散的倦意与属于官署的沉肃,显然是连王府都未回,便直接寻了过来。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店门口的苏
晚晚,和不远处那个正埋头吃面的乞丐。
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迈步朝她走来。
巷口那辆低调却难掩贵气的马车停下的瞬间,那乞丐埋头吃面的动作蓦地一顿,握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随
即又飞快地松弛下来,继续埋头,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怎么坐在这里?”萧衍走到苏晚晚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脱下自己的披风,不容分说地披在她
身上,披风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混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墨香,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里面闷,出来透透气。”苏晚晚拉了拉身上的外袍,有些不自然地答道。
萧衍“嗯”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也看向巷子口那盏昏黄的灯笼。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周围很静,只有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和那乞丐压抑着、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吸溜面条声。
可苏晚晚却觉得,他的靠近,他的气息,他这不经意间的温柔,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收越紧。
“我饿了。”许久,他忽然开口。
“啊?”苏晚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店里还有骨汤,我去给你下碗面。”
她起身,正要进屋,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他的掌心滚烫,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固执。
“不用了。”他拉着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固执。他看着她,眼底是浓稠的夜色,声音比平日里低
了几分,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我就在这里,陪你坐一会儿。”
苏晚晚的心,重重地漏跳了一拍,她就那么僵着,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腕,两人并肩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望着同一
盏灯笼,听着同一个乞丐吃面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很慢。
直到那乞丐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汤,将空碗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对着他们这边,抱拳作了个揖,然后一瘸一拐地,
消失在了巷子的黑暗里。
萧衍这才松开了手,站起身。
“夜深了,回去吧。”
苏晚晚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身玄色的衣袍,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显得孤单又决绝。她忽然觉得,他今晚
来,不是为了查岗,也不是为了吃饭。
他只是……太累了,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而这个地方,恰好是她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