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晨光,总比别处来得更早。
天际刚露出点鱼肚白,刘御厨已穿戴整齐,立在他那方专属的案板前,用一块素白绸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陪伴了
他三十余年的刀具。
“刘师傅,早。”苏晚晚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系着围裙一边小跑进来。
刘御厨眼皮都未抬一下,手上动作不停,对她的问候置若罔闻。
苏晚晚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她凑过去,目光落在案板上,见他视线扫过旁边一盆洗净的莲子,便极有眼色地
抢先一步,将盆子端到他手边。
这个小小的举动,似乎终于让刘御厨有了反应。
他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花白眉毛下那双眼依旧锐利:“今日,做‘蜜酿莲蓉酥’。”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陛下爱
吃,宫里会做的,没几个了。”
苏晚晚心头一喜,知道这是要提点她了,连忙站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选莲子,得是这种饱满圆润,色如象牙的。”刘御厨拈起一粒,在指尖捻了捻,“瘪的、黑的、破的,沾上一点,就
毁了一锅的东西。”
苏晚晚凑近了,学着他的样子认真挑选。
“去莲心,用银针,要干净,还不能伤了莲肉。”刘御厨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手腕一转,一根碧绿的莲心便被完整
地挑了出来,“这是耐性活,心里长草的人,做不来这精细玩意儿。”
苏晚晚屏住呼吸,学着他的手势,挑了近半个时辰,才勉强凑够一盘。
“用山泉水,紫砂锅,文火慢煨。”刘御厨将莲子下锅,言简意赅地传授着心法,“水开而不沸,火过了,莲子散了
架;火候不到,内里夹生。全凭一双眼睛盯着。”
锅中渐渐溢出清甜的香气,刘御厨用一柄长柄银勺,不时在锅底轻轻划过。
“师傅,为何要用银勺?”苏晚晚好奇。
“银器不夺味。”刘御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丫头,记着,咱们这双手,伺候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舌头。任何
一点杂味,都是欺君之罪。做点心,跟在宫里当差一个道理,容不得半分马虎。”
莲子煨至绵软,捞出沥干,倒入石臼。
“捣蓉,用巧劲。”他握着石杵示范,“力重了出油,腻。力轻了不匀,糙。”
苏晚晚接过来一试,手腕不是僵就是软。刘御厨站在她身后,大手覆上她的小手,带着她一上一下地捣着。
“用心去听,”他声音温和,“听那莲子碎开的声音,它会告诉你,该用多大的劲儿。”
苏晚晚渐渐找到了节奏,臼中的莲子化作细腻的蓉泥,刘御厨这才满意地松开手,取来一小罐琥珀色的蜜。
“去岁的桂花蜜,封存到现在,正好。”他用竹片刮了些许,拌入莲蓉,“甜,要恰到好处。既要托着莲香,又不能抢
了风头,得让那甜味在舌根底下,慢慢地化开。”
调好的莲蓉,被他视若珍宝地装入青花瓷碗,蒙上湿布。
接下来是做酥皮,和面、叠酥,刘御厨的手法行云流水,苏晚晚看得眼花缭乱。他将水油皮擀开,包入油酥,反复
折叠,每一次都精准无比。
“这叫叠酥,叠的是层次。”他淡淡解释,“层次越多越酥,可叠过了头,皮子就死了,没了灵气。”
苏晚晚捏得手指发酸,包出来的莲花酥要么“张嘴露馅”,要么“东倒西歪”,丑得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她心里那条咸鱼
开始甩尾巴:这活儿也太精细了,还是摊煎饼果子适合我。
刘御厨瞥了一眼她手下那堆“残次品”,嘴角抽了抽,哼了一声:“手残成这样,换成别的师傅,早把你连人带面团扔
出去了。继续练!”
终于,一盘像模像样的莲花酥送入果木炭火的烤炉。
苏晚晚蹲在炉前,紧盯着炉内,看着点心在温火中一点点变得金黄,绽放出花苞。
约莫两刻钟后,烤盘取出,盘中的莲花酥已然绽放,层层酥皮金黄剔透,花心那点蜜汁,如晨露般晶莹。
“尝尝。”刘御厨夹了一个给她。
苏晚晚小心翼翼咬下,外皮酥得掉渣,入口即化,内里的莲蓉绵密清甜,混着桂花的芬芳,在口中层层递进,妙不
可言。
“太……太好吃了!”她真心实意地赞叹。
刘御厨看着她那副满足没出息的样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点心,难的不是手艺,是心。你今天还
行,离出师,还差得远。”
苏晚晚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练,不负您的教导。”
“记着,咱们做点心的,手上的功夫要细,心里的数,更要清。”刘御厨望向窗外大亮的天色,“行了,装盒吧,贵人
们该等着了。”
各宫的食盒都被取走后,御膳房终于清净下来。
苏晚晚回到自己房里,小心翼翼地找出前些日子萧衍送来的六安瓜片。
刘师傅今日倾心相授,这份情意得记下,这茶,正好当个谢礼,往后还得仰仗这位面冷心热的老师傅在御膳房里照
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