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文远以雷霆手段处置孔方,如同在杭州市舶司这潭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杭州官场。一时间,提举衙门风声鹤唳,以往那些懒散敷衍的官吏们,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开刀的对象。厘清账目、整理卷宗的工作,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推进着。
然而,文远深知,仅靠严刑峻法难以长久。打掉一个孔方容易,但要真正扭转市舶司乃至杭州官场的风气,还需要更细致、更长远的布局。
他没有急于扩大打击面,反而在立威之后,展现出了怀柔的一面。对于在厘清账目过程中表现出色、主动交代问题的底层吏员,他不仅不予追究,反而酌情给予奖赏,甚至提拔了几名踏实肯干、素有清名的老吏担任关键职务。同时,他严格兑现了颁布的新规,简化流程,明确税则,使得往来商船通关效率大为提高,那些守法经营的商人切实感受到了便利与公平。
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逐渐赢得了部分中下层官吏和商民的认可。市舶司的风气,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转变。虽然高层官员如赵谦之流依旧心怀鬼胎,阳奉阴违,但底层办事的阻力却小了许多。
这日,文远正在批阅文书,苏玲珑悄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姐夫,你猜我今日在茶楼听到了什么?”她压低声音,“有人在传,说您这位慕容青天,是得了海外异人传授的‘经济之术’,才能如此洞悉奸弊,手腕了得呢!”
文远闻言,不禁莞尔。这自然是玲珑借助市井渠道,有意无意散播出去的传言。目的便是为他营造一种神秘而高深的形象,增加对手的忌惮,也吸引更多潜在的拥护者。
“还有呢,”玲珑继续道,“我按您的吩咐,接触了几家与隆昌号有竞争、且受过孔方打压的商行,他们虽不敢明着表态,但暗中都表示,只要提举大人能维持眼下这般公平的章程,他们定当鼎力支持。”
这便是分化瓦解,争取中间力量。隆昌号陈东主背后站着的是本地与蔡京勾结的官僚集团,打击他们,需要找到合适的契机和盟友。
“做得不错。”文远赞许地点点头,“不过,蔡京那边绝不会坐视我们站稳脚跟。赵谦近日有何异动?”
玲珑神色一正:“他表面上对您毕恭毕敬,厘清账目也算卖力,但私下里,与隆昌号陈东主,以及知府衙门的周师爷(周知府的心腹)往来密切。我怀疑,他们可能在密谋什么。”
文远沉吟道:“且静观其变。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继续巩固根基。对了,我让你留意漕运和各地常平仓的动静,可有消息?”
他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领域。市舶司的税收固然重要,但东南财赋,漕运更是命脉。若能在此有所作为,或能抓住蔡京一党更大的把柄。
玲珑答道:“有些眉目了。近来漕粮北运,沿途损耗似乎比往年又高了些,而且,市面上官铸的铜钱价格波动异常,似乎有大量私钱流入。我已经派人顺着这条线去查了。”
文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漕粮损耗,私钱泛滥,这两者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的贪腐和利益链条。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就在文远于杭州官场初步打开局面之时,明州苏府,听雪小筑内。
苏明月的风寒已好了七八分,只是人依旧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这日午后,她摒退了丫鬟,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庭中开始凋零的秋海棠出神。
几上摊着一封已拆开的信,是文远从杭州寄回的家书。信中依旧是报喜不报忧,只粗略提及公务繁忙,一切安好,让她勿念。末尾那句“闻二小姐玉体欠安,甚为挂念,望其安心静养,勿以为念”,她已反复看了数遍。
字迹沉稳有力,语气克制有礼,挑不出丝毫错处。可不知为何,明月总觉得这信中少了些什么。她想起他离开那日,码头人群中他遥遥望来的那一眼,复杂难言;又想起他被软禁时,他闯入房中那句“我来接你回家”的坚定。
如今,他远在杭州,身处更加复杂的漩涡中心,信中却只字不提其中的艰难险阻。这份体贴,反而让她心中更加空落落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手边未完成的画作。画上是烟雨朦胧的西子湖,笔触细腻,意境空灵,却总觉少了几分生气。她试图勾勒出断桥残雪的模样,笔尖却几次犹豫,终是未能落下。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杭州的雨,可也这般凉么?”她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寂静的空气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担忧、思念与淡淡失落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这听雪小筑,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空旷和冷清。
而此时杭州,提举公廨的书房内。
文远刚刚收到苏清婉从明州发来的密信,信中除了告知明月病情已无大碍外,还提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蔡京似乎因北方战事吃紧,急需钱粮,其门下官员在东南各地催逼赋税、摊派“绢饷”的动作愈发急切,已引起不少民怨。
文远看着信,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蔡京急着要钱……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沥沥的秋雨。杭州的雨,绵密而潮湿,与明州带着海腥气的暴雨截然不同。
他想起了明月信中那欲言又止的牵挂,也想起了清婉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支撑与期待。
“快了……”他喃喃自语,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等我将这里的根基扎得更牢一些,等找到足够分量的筹码……”
这场雨,不会下得太久。而他与蔡京的下一轮较量,或许就在这风雨将歇之时。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