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内空气凝滞,苏清婉那句“该如何交代”如同千斤重担压下。番商阿拉义本就狡黠多疑,若此时见到这批霉烂如腐草的丝绸,不仅刚谈成的合作会立刻告吹,苏家信誉也将扫地,更可能被反咬一口,索赔定金!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慕容文远身上。
慕容文远面沉如水,脑中飞速权衡。他蹲下身,再次仔细检查霉斑,甚至用指甲刮下一点,指尖捻开,又凑近深深一嗅。那怪异的气味更浓了些,带着点刺鼻的酸腐味,绝非自然霉变所能产生。
“大小姐,”他站起身,语气异常冷静,“这批货,并非无可救药。”
“什么?”苏清婉一怔,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你有办法?”
“霉斑是人为所致,所用之物虽阴毒,却并非无法清除。”慕容文远目光扫过那些面色惶惶的伙计,“寻常晾晒搓洗自然无效,需用特殊之法。福安!”
“小的在!”福安立刻应声。
“你速去酒楼厨房,取几大坛陈醋,再问玲珑小姐要些她平日调制香露用的烈酒(高度蒸馏酒),越多越好!再找些干净的大木桶和崭新刷子来!”慕容文远快速吩咐。宋代已有蒸馏酒技术,虽纯度不及现代,但足以应用。
“陈醋?烈酒?”苏清婉和众人都愣住了,这是要做什么?
“时间紧迫,容后解释。”慕容文远对苏清婉道,“请大小姐立刻派人稳住番商来使,就说……库房正在做最后清点封装,请他们稍候一个时辰,苏家备了薄礼以示歉意,定让他们满意而归。”
苏清婉虽满心疑惑,但见慕容文远如此笃定,眼下也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她立刻对揽月吩咐几句,揽月领命匆匆而去。
慕容文远又对库房管事道:“立刻将霉变的丝绸全部移至通风向阳处,摊开!注意!与其他完好货物彻底隔离!接触过这批货的人,未经允许,一律不得离开!”
他指令清晰,气势沉稳,无形中稳住了慌乱的人心。众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行动起来。
很快,福安带着几个小厮,扛着醋坛和酒坛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慕容文远亲自动手,指挥他们将陈醋与烈酒按一定比例倒入木桶中混合,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用新刷子,蘸满此液,均匀刷在霉斑处,重点照顾霉斑密集之地。刷完后,置于阳光下暴晒!”慕容文远下令,并亲自示范。
这是利用醋酸和酒精的挥发性及弱腐蚀性,破坏霉斑的色素结构和菌丝,阳光中的紫外线也能辅助杀菌消毒。此法在现代一些古籍修复和特殊织物处理中仍有应用,虽不能完全恢复如新,但足以去除大部分可见霉斑,挽救这批货物的价值。
伙计们虽觉此法闻所未闻,但见姑爷亲自上手,也只得硬着头皮照做。一时间,库房外空地上,众人忙碌起来,醋酒混合的酸烈气味冲淡了之前的霉腐味。
苏清婉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只见那些令人绝望的灰绿色霉斑在刷子过后,颜色竟真的开始变淡,随着液体挥发和阳光照射,逐渐褪去,露出底下丝绸原本的色泽!虽然仔细看仍有些许水渍和极淡的痕迹,但比起之前那副鬼样子,已是天壤之别!
“有救了!真的有救了!”库房管事激动得声音发颤。
苏清婉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向慕容文远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依赖。这个男人,再次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力挽狂澜。
一个时辰后,大部分霉斑已被成功去除。慕容文远又让人取来一些薰衣草、艾草等具有天然清香且能驱虫的干花草,轻轻揉搓,将香气拍打在丝绸上,进一步掩盖残留的酸酒气味。
经过这番紧急处理,这批丝绸虽算不上完美无瑕,但作为试水的“特色”货物交付,已然足够,甚至那淡淡的草药清香,或许还能成为意外的卖点。
当番商派来的使者被请来“验货”时,看到的已是堆放整齐、色泽光鲜、甚至带着清香的绸缎,虽个别处略有瑕疵,但无伤大雅。苏家又额外奉上了一份厚礼,使者满意而去,危机暂时解除。
送走使者,苏清婉立刻下令彻查。
慕容文远则将他发现的疑点——被动过手脚的石灰包、人为拍打霉斑的痕迹、那特殊的酸腐气味——一一指出。
很快,线索聚焦到了一个负责夜间看守库房的老苍头身上。有人看见他前日晚间曾偷偷与二房的一个小厮接触过。而那个小厮,经查,其兄长正是在赵元丰的云裳阁做管事!
证据链虽不完整,但指向已然明确。
苏清婉面色冰寒,立刻命人去二房拿人,同时将老苍头捆了关进柴房,严加审问。
然而,派去二房的人却空手而回,禀报说那个小厮昨日傍晚就已告假回乡,至今未归,显然是得了风声提前跑了!
“好!好一个二叔!”苏清婉气得浑身发抖,指尖深深掐入手心。没有直接证据,即便明知是二叔苏承宗勾结赵家所为,此刻也无法撕破脸皮拿他如何。
慕容文远冷眼旁观,心中了然。内鬼果然出在二房,且与赵家里应外合。这次是破坏供货,下一次呢?
“大小姐,息怒。”他平静开口,“此时发作,徒劳无益,反打草惊蛇。当务之急,是加强防范,确保后续定制丝绸的织造和存放万无一失。至于内鬼……既已露出尾巴,总有揪住的时候。”
苏清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慕容文远,目光复杂:“今日若非你……后果不堪设想。你又救了苏家一次。”
“侥幸识破伎俩罢了。”慕容文远道,“经此一事,文远以为,库房、织坊、染坊等重要之地,需立刻整顿,换上一批绝对可靠之人,并由大小姐亲信直接管辖。尤其是即将用于定制丝绸的工坊,更需隔绝内外,严加看守。”
“正该如此!”苏清婉果断采纳,“此事便由你协助揽月一同去办!若有谁敢阳奉阴违,或是暗中阻挠,可直接报我知道!”她这是给予了慕容文远更大的权柄去清理门户。
接下来的几天,苏府内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清洗。在慕容文远的建议和揽月的执行下,一批与二房关系密切或身份可疑的管事、伙计被调离关键岗位,取而代之的是经过甄别的、对苏清婉更为忠诚的人手。专门用于番商定制订单的“异色坊”迅速成立,位于染坊深处,守卫森严,进出皆需凭特殊手令。
二爷苏承宗对此暴跳如雷,几次冲到苏清婉面前理论,都被苏清婉以“整顿事务,提高效率”为由强硬顶回,甚至拿出几笔他之前不合理支取公款的账目,反将一军,气得苏承宗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只能暗中咬牙。
府中气氛一时变得有些紧张,但效率却大大提高。定制丝绸的样本很快织造出来,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那融合了异域风情的纹样充满神秘美感,连苏清婉看了都暗自惊叹。
慕容文远趁机提出,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建立一套更严格的账目管理和质量监督流程,减少漏洞和贪腐。苏清婉深思熟虑后,点头同意,让他拟出细则。
然而,就在慕容文远忙于整顿内部、绘制新式账目表格之时,一场针对他个人的更大危机,正悄然袭来。
这日午后,他正在锦云苑内书写新的管理条例,福安忽然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
“姑、姑爷!不好了!外面……外面都在传,说您、您根本不是什么落第书生,而是……是北边辽邦派来的细作!说您精通番语,行为诡异,来苏家赘婿是别有用心!现在……现在街上都传遍了,还有人说要去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