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主空灵而淡漠的话语,如同命运本身的宣判,重重砸在慕容文远和苏清婉的心头。
留在揽月峰,暂得安全,却如同被圈养的囚徒,被动等待未知的“宿命纠缠”。选择离开,则要直面潜渊阁的追杀、北辽南下的兵锋,以及一切未知的危险,九死一生。
这根本算不上选择。
慕容文远与苏清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他们都不是甘于被命运摆布之人,苏家的责任、失踪姐妹的下落、被夺走的双凤玦……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们去做。
慕容文远上前一步,对着那仿佛与星空融为一体的白袍峰主,郑重拱手:“多谢峰主告知天机,提供庇护。但文远与内子身负家仇族责,至亲下落不明,不敢贪图自身安稳。我们选择离开,去面对我们该面对的一切。”
苏清婉也坚定地点头:“苏家儿女,没有畏难苟安之辈。”
醉汉在一旁咕哝了一句:“这才像话嘛,窝在这鬼地方,闷也闷死了。”
峰主静默片刻,那空洞浩瀚的目光似乎在他们身上停留了更久,最终,那空灵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他们脑海:
“既然心意已决,便去吧。云疏,月凝,将‘她们’的消息,告知他们。”
侍立一旁的云师姐(云疏)和那位冷冽的月师姐(月凝)微微躬身:“是,峰主。”
峰主不再言语,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再次沉入了与星辰的沟通之中。
云疏示意众人退出观星殿。
来到殿外,慕容文远立刻急切地问道:“云姑娘,峰主所言‘她们’的消息,可是指我两位妹妹明月和玲珑的下落?”
云疏点点头,神色略显复杂:“峰中秘术,可于星轨尘埃中窥见一丝因果脉络。峰主既然开口,应是有所得。”她看向苏清婉,“苏二小姐苏明月,当夜混乱中,似乎被一位精通音律之人救走。我等循迹探查,其最后消失之处,在城西方向,临近……西湖诗社一带。”
西湖诗社?周文渊?!
慕容文远和苏清婉瞬间想到了同一个人!那位在苏家危难时前来吊唁并作证的周公子!难道是他救了明月?联想到苏明月听到箫声时的异常反应,以及周文渊看似突兀的关心,这个可能性极大!
苏清婉心中稍安,若明月真是被周文渊所救,以他的为人和家世,明月应当安全。但城西方向……如今恐怕也在潜渊阁的搜寻范围内。
“那玲珑呢?”苏清婉急忙又问,心又提了起来。小妹活泼跳脱,心思虽灵巧,却无明月那般沉静,更让人担心。
云疏的眉头却微微蹙起:“苏三小姐的下落……更为蹊跷。其气息最后消失在码头附近,但并非登船,而是……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遮掩,连星轨都难以追踪。只能隐约判断,她并非落入潜渊阁之手,但去向……吉凶难料。”
码头?奇异力量遮掩?吉凶难料?
这个消息让众人的心再次沉下。玲珑到底遭遇了什么?是被另一股神秘势力带走了?还是有什么奇遇?抑或是……更坏的情况?
苏清婉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住。两个妹妹,一个或许暂时安全却仍处险地,一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身为长姐,她心如刀绞。
慕容文远扶住她,沉声道:“大小姐,镇定!既有线索,就是希望!我们先找到明月,确认她安全,再全力寻找玲珑!”
云疏也道:“峰主既允你们离去,我等也会提供些许助力。我可绘制一份简易地图,标出潜渊阁在明州城外几处可能的哨卡和巡逻路线。此外……”
她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符,递给慕容文远:“此符蕴含峰主一丝念力,可于危急时刻激发,能形成短暂护罩,或可抵挡一次致命攻击。但仅此一枚,慎用。”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慕容文远郑重接过玉符:“多谢云姑娘,多谢峰主!”
月凝则冷冰冰地补充道:“出了幽谷,生死自负。揽月峰不会直接介入世俗纷争。你们好自为之。”
很快,云疏绘好了地图,并告知了出谷的另一条隐秘路径。
告别之际,醉汉忽然对云疏咧嘴一笑:“云丫头,代我向你们那个老不死的守经人问个好,就说‘酒窖里的老鼠’还没死透,等他请喝酒呢!”
云疏闻言,冰冷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的无奈笑意,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慕容文远心中暗忖,这醉汉与揽月峰的渊源,恐怕比想象中更深。
没有更多时间耽搁,三人沿着云疏指示的路径,快速离开揽月峰幽谷。
出口并非来时水路,而是一处隐藏在瀑布后的山洞,出来便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根据地图辨认方向,他们此刻位于明州城西南方向。
“先去西湖诗社附近!”慕容文远展开地图,迅速规划路线,“尽量避开主路和潜渊阁的哨卡。”
有了地图指引,他们躲避搜捕变得容易了许多。潜渊阁的主力似乎集中在码头和各个城门要道,对西南方向的山区监视相对薄弱。
一路上,所见景象却让他们心情更加沉重。越靠近城市边缘,气氛越发紧张。官兵巡逻的队伍明显增多,盘查严密,偶尔还能看到黑衣人的身影混迹其中,显然潜渊阁与当地官府已有某种程度的勾结。百姓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多有传闻说北边辽邦异动,边关恐有战事。
峰主所言“北方的饿狼已经嗅到了血腥”,正在应验!
经过一天一夜小心翼翼的山路跋涉和潜伏,他们终于接近了城西区域。西湖诗社位于西湖畔的一处精致园林,此时却大门紧闭,门前冷落,全无往日文人聚集、吟风弄月的雅致气氛。
“如何进去?直接叩门恐怕会引人注意。”苏清婉蹙眉。
慕容文远观察四周,低声道:“等天黑。我先潜入查探一番。”
夜幕降临后,慕容文远凭借敏捷身手,悄然翻墙而入。园内寂静无声,只有几间厢房还亮着灯火。他屏息凝神,靠近主屋,隐约听到屋内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一个焦急的男声(正是周文渊):“明月姑娘,此处真的不能再留了!今日已有好几波官差和不明身份的人来打听过!家父也已严令我不得再插手苏家之事!” 接着是一个清冷而倔强的女声(苏明月):“周公子救命之恩,明月没齿难忘,不敢再连累公子。我明日便自行离去。” “你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外面到处都是……” “嘭!”
就在这时,院门方向突然传来剧烈的撞门声!夹杂着凶厉的呼喝:“开门!官府查案!捉拿钦犯!”
慕容文远心中一惊!暴露了?!
屋内争吵声戛然而止,灯火瞬间熄灭!
慕容文远不及细想,猛地撞开窗户跃进屋内!只见黑暗中,苏明月脸色惨白地站在那儿,周文渊则惊慌地挡在她身前。
“是我!慕容文远!”他低喝一声。
“姐夫?!”苏明月又惊又喜。
周文渊也愣住了。
“没时间解释!快走!”慕容文远拉起苏明月,对周文渊道,“周公子,大恩不言谢,今日之事,必不敢忘!后门在何处?”
周文渊虽惊惶,却迅速镇定下来,指着一个方向:“那边!穿过竹林便是!你们快走!我……我去前面拖延片刻!”
慕容文远深深看他一眼:“保重!”
拉着苏明月,迅速从后门逃离诗社。刚潜入屋后竹林,前院便传来了官差破门而入的喧嚣和周文渊故作镇定的应对声。
三人与在外接应的苏清婉和醉汉汇合,来不及多言,立刻向着更深的山野遁去。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才停下来喘息。
苏明月见到姐姐,顿时泪如雨下,姐妹相拥而泣。简短叙述后得知,那夜混乱中,确是周文渊机缘巧合发现并救走了惊慌失措的她,一直藏匿在诗社中。
“幸好……幸好你没事……”苏清婉抱着妹妹,喜极而泣,但想到依旧下落不明的玲珑,心又揪紧了。
慕容文远展开地图,面色凝重:“潜渊阁和官府的搜捕越来越紧,城外也不安全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明州地界。”
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一个标记点:“去这里!‘海鹰’的集结地,蛇蟠岛!只有到了海上,我们才能真正摆脱追踪,并从长计议!”
目标:蛇蟠岛!汇合“海鹰”,寻找玲珑,积蓄力量,准备反击!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继续赶路时,醉汉忽然抽了抽鼻子,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
“嘘……有血腥味!很近!”
众人瞬间噤声,紧张地望向四周黑暗的丛林。
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后,隐约传来细微的呻吟声。
慕容文远示意众人戒备,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
拨开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浑身是血、衣衫破碎的身影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看其穿着打扮,竟是——潜渊阁的黑衣人!
是谁?竟然能重伤甚至击杀潜渊阁的人?
慕容文远警惕地蹲下身,探查那人的情况。那人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慕容文远,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诡异的光彩,嘴唇翕动,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岛……小心…………他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