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东三十里外的破庙,断壁残垣在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在诉说着久无人至的孤寂。
几只夜枭在远处的林子里怪叫,更添了几分瘆人的气息。
突然,一阵细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数十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庙前的空地上,动作划一,落地无声,显露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正是亲自下山接粮的澹台明烈。他翻身下马,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大哥,什么都没有。”澹台明羽牵着马,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焦躁,“会不会是富贵那小子听错了?”
澹台明烈没有说话,只是侧耳倾听着风中的动静。他信赵衡,更信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沈富贵,那是个憨厚但绝不误事的汉子。
就在这时,破庙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出来,对着他们这边学了一声惟妙惟肖的鸟叫。
是瘦猴。
澹台明烈心中一松,立刻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瘦猴确认了身份,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大当家,东家在里面等您。”
一行人跟着瘦猴走进破庙,绕过倒塌的神像,一个宽阔的后院赫然出现在眼前。
借着夜色,澹台明烈看到院子里停着整整十几辆大车,每一辆车上都堆满了麻袋,高高隆起,用厚厚的油布盖着,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空气中,弥漫着新米和面粉特有的香气,混杂着咸肉的油脂味。
“咕咚。”
不知是谁,在黑暗中狠狠咽了口唾沫。
澹台明烈和他身后的几十名汉子,全都看傻了。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大车,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这是多少粮食?
他们原本以为,赵衡说的“够所有人吃一个月”,可能只是勉强糊口的量。可眼前这阵仗,别说一个月,就是敞开肚皮吃两个月都绰绰有余!
院子角落的草棚下,一盏昏黄的油灯亮着。赵衡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旁边是沉稳的陈三元。见到澹台明烈进来,他站起身,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大舅哥来了。”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听在澹台明烈耳中,却不亚于惊雷。
他快步走到赵衡面前,魁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想说些什么,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想表达自己的感激和震撼,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感慨。
“妹夫……你这……”
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神仙手段?经天纬地之才?好像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内心的翻腾。
赵衡看出了他的窘迫:“先别说这些,先去看看粮食。”
澹台明羽早就按捺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最近的大车旁,一把掀开油布,然后迫不及待地解开一个麻袋。
白花花的大米,饱满圆润,没有一粒稗子。他甚至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嚼了嚼,那股子纯粹的米香瞬间充斥了口腔。
“大哥!是上好的白米!”他又跑到另一辆车上,划开一个口袋,里面是细腻的白面。
“还有肉!咸肉!”
“盐巴!”
一声声惊喜的叫喊,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跟来的汉子们再也忍不住,围着大车,又摸又看,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仿佛看到了绝世的珍宝。
澹台明烈看着这番景象,眼眶竟有些发热。他背过身,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他这个大当家,让兄弟们跟着自己,却连一顿饱饭都给不了,到头来,还要靠自己那个从未看得起过的便宜妹夫来救急。
“山上准备得怎么样了?”赵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澹台明烈迅速收敛了情绪,转过身来,神色已经恢复了肃重:“都按你的吩咐在做。寨子外围加了三道暗哨,十二时辰轮换。后山的藏兵洞也挖出了雏形,足够藏下两百弟兄。只是……”
“只是什么?”
“断龙崖那边,绳梯已经装好了。但崖下地势复杂,是一片原始密林,瘴气很重,我们派人探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澹台明烈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沉重。
赵衡点了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开辟一条全新的、绝对安全的退路,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不急,让弟兄们先别冒险了。”他从怀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澹台明烈疑惑地接过,走到油灯下展开。
纸上画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奇特机械构造图,线条精准,标注着各种尺寸和名称。澹台明羽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脑袋伸到灯前。
澹台明烈的心思却已经完全被手里的图纸吸引了。他将火把拿近,借着那火把光亮,越看越是心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在军中多年,什么精良的弓箭没见过?可图纸上这东西,结构之精巧,设计之巧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它利用了某种杠杆和机括的原理,似乎可以用脚来上弦,威力绝对远超人力拉开的强弓!而且,它还有一个类似“箭匣”的结构,可以预先装填数支箭矢,大大缩短了发射的间隔。
这……这简直就是一个杀戮机器!
“妹夫……”澹台明烈抬起头,声音因为震撼而发干,“此物……此物是……”
“一种弩。”赵衡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弩?”澹台明烈反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知道军中有一种臂张弩,但体型小,威力有限,和图纸上这个完全是两码事。这个时代的军队,远程打击主要还是依靠弓箭手,对个人的臂力和长年的训练要求极高。
而眼前这个东西,一旦造出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普通士卒,只需要经过短暂的训练,就能拥有堪比神射手的杀伤力!意味着他们清风寨这几百号人,将拥有一支可以瞬间泼洒出死亡箭雨的恐怖力量!
“这种……弩箭的制作方法,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澹台明烈死死盯着赵衡,他太清楚这几张图纸的份量了。这东西要是泄露出去,足以在整个大虞的军中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赵衡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追忆和沉痛:“我爹留下来的。”
“令尊?”澹台明烈一愣。
这个借口天衣无缝。澹台明烈早就知道赵衡的父亲赵铁牛曾在匠作营待过,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等经天纬地的大匠之才!难怪赵衡能有这般心智,原来是家学渊源。
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叠好,郑重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这东西,比那十几车粮食加起来还要金贵一万倍!
“妹夫,大恩不言谢!”澹台明烈认真的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澹台明烈的亲妹夫!”
赵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