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澹台明烈追问道,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前倾。
“第一,他们没有民心。”赵衡笃定地说道,“他们烧杀抢掠,欺压百姓,山下的村民对他们是恨之入骨。这就意味着,他们得不到任何来自外部的情报和补给,他们就是一群瞎子,聋子。”
“第二,他们内部,绝不是铁板一块。能啸聚山林的,都是些什么人?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之辈。有利可图时,他们是兄弟;大难临头时,他们比谁跑得都快。只要我们用对了法子,就能轻易地分化他们,让他们自相残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衡的木棍,最终停在了那个最大的“三刀堂”上,“他们……很蠢。”
“蠢?”澹台明羽不解。
“对,就是蠢。”赵衡冷笑一声,“多年的盘踞,加上官府多年剿匪没有结果,行事必定张狂无忌,疏于防范。他们也绝对想不到,在这牛耳山,竟然有人敢主动对他们动手。这种傲慢和愚蠢,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院子里,鸦雀无声。
澹台兄妹三人,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彻底颠覆。在他们眼中,打仗就是两军对垒,列阵厮杀。可在赵衡的口中,战争变成了一场精密的、多层次的博弈。攻心、伐谋、离间、分化……这些听起来虚无缥缈的词汇,被他用最直白的话语,组合成了一套清晰而致命的战术。
澹台明烈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唾沫,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妹夫,我们……第一步该怎么做?”
他的姿态,已经完全是一个等待将领下令的副手。
赵衡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树枝在舆图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在几个山寨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片刻之后,他的树枝停在了距离清风寨不远,一个名为“黄石坡”的小势力上。
“这个黄石坡,有多少人?”
“大概七八十号人,”澹台明烈立刻回答,他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头子叫黄三,是个出了名的色鬼和赌鬼,手下也都是一群地痞流氓,战斗力最差,但最擅长骚扰山下村镇,抢些女人和钱财,名声最臭。”
“很好。”赵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就是他了。”
“我们要……直接攻打黄石坡?”澹台明羽有些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试试赵衡的法子了。
“不。”赵衡摇了摇头,语出惊人,“我们不攻打黄石坡。”
“啊?”三人又愣住了。
“我们不但不打他,”赵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像一只谋划着偷鸡的狐狸,“我们还要‘帮’他。”
“帮他?”
“没错。”赵衡的木棍在黄石坡和三刀堂之间画了一条线,“黄三不是好色吗?三刀堂的寨主叫什么?”
“黑山魈,本名不详,为人残暴,据说他最近刚抢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压寨夫人,宝贝得紧。”澹台明烈补充道。
“那就更好了。”赵衡笑了,“派我们最精锐的几个人,挑一个三刀堂巡逻的空隙,摸进他寨子里,把那个压寨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出来。”
“然后呢?”澹台明羽追问道。
“然后,”赵衡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把人,送到黄石坡黄三的床上去。”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赵衡那句“送到黄石坡黄三的床上去”而变得极其古怪。
澹台明月一张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下意识地瞥了赵衡一眼,心里不知是羞是恼,只觉得这个平日里看着憨厚无比的夫君,肚子里怎么能藏着这么多闻所未闻的阴损招数。
而澹台明羽,则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后,又瞬间被扔进了火堆里。
他先是愣了半晌,随即双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妙啊!妹夫!此计甚妙!这叫……这叫借刀杀人!黑山魈那厮性情暴戾,最是爱惜颜面,若是发现自己的新夫人被黄三那色胚给玷污了,必定怒发冲冠,提刀就去砍了黄石坡!到时候让他们狗咬狗,我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刀堂和黄石坡血流成河的场景,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挑几个身手最好的弟兄,今晚就动手!”
就连一向沉稳的澹台明烈,此刻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
这个计策,太毒,也太有效了。
釜底抽薪,祸水东引,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挑起牛耳山两股势力的火拼。这等手段,让他这个行伍出身、习惯了堂堂正正对阵厮杀的将领,感到心惊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然而,就在这兄妹三人都被这个大胆而恶毒的计划所吸引时,始作俑者赵衡,却再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极其不雅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动手?”
他那懒洋洋的声音,像是一瓢冷水,瞬间浇灭了澹台明羽的满腔热情。
“动什么手?”赵衡抬起眼皮,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扫过他那激动的小舅子,“我问你,我刚才说的那些,都办妥了?”
“啊?哪些?”澹台明羽一愣。
“寨子外围的暗哨,建好了吗?”
澹台明羽摇了摇头。
“后山乱石坡的藏兵洞,开始挖了吗?”
澹台明羽的头垂得更低了。
“断龙崖那边的绳梯,派人去勘察了吗?”
“……”澹台明羽已经不敢再看赵衡的眼睛,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赵衡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刀子般刮过他的脸:“这些保命的玩意儿一样都没弄,你就想着去跟人斗心眼子?怎么,你就这么肯定,你去三刀堂偷人的时候,黄石坡的人不会顺路摸到咱们的后山来放把火?”
“我……”澹台明羽被怼得哑口无言。
“最要紧的一点,”赵衡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三人,最终落在那一碗已经见底的米粥上,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今天晚饭,弟兄们吃的,是不是还这刺嗓子的饼子,和这清得能养鱼的米粥?”
一句话,让院子里刚刚升腾起的热血与杀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澹台明烈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的那一丝兴奋也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惭愧和凝重。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这个最根本的问题。
军无粮,则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