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越过孙大夫,投向那条长凳。
铁蛋蜷缩在凳子上,身上盖着孙大夫的旧袍子,小小的身体因为不安而微微颤抖。兴许是感受到了父亲的目光,铁蛋的眼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站在门口,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的父亲,先是愣住,随即挣扎着坐起来,带着哭腔急切地问:“爹,妹妹……妹妹找到了吗?”
赵衡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走过去,蹲在儿子面前,想挤出一个笑,脸上的肌肉却早已僵硬。他只能再次摇了摇头。
“哇——”
铁蛋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夺眶而出。他用小拳头用力地捶打着自己那条还裹着膏药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摔伤了腿,妹妹就不会丢了!都怪我!呜呜呜……”
儿子的哭声和自责,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赵衡的心上。
他一把将铁蛋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个身高九尺,能徒手掀翻野猪的汉子,此刻抱着自己同样在受苦的儿子,肩膀终于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怪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是爹的错,是爹没看好妹妹……”
他用力抱着铁蛋,仿佛要将儿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许久,他松开儿子,双手按着铁蛋瘦弱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颤抖:“铁蛋,不哭了。”
他看着儿子的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燃起一股疯狂的火焰。
“你放心,爹跟你保证,就是把这天翻过来,把这地掀开三尺,爹也一定把妹妹给你找回来!”
一连三天,青阳镇的街头巷尾,多了一个如同幽魂般游荡的身影。
赵衡再也没有出摊。那辆满载着希望和香气的牛车,连同那口曾让半个镇子的人都垂涎三尺的大锅,都被他遗忘在了院落的角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三天里,他几乎没有合过眼。
一闭上眼睛,就是果果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就是她抓着自己衣角时,那软软糯糯的触感。紧接着,便是她消失在人海中的那片空白,如同一个黑洞,要将他的神智彻底吞噬。
他的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嘴唇干裂起皮,原本洪亮的声音因为不间断的嘶吼和询问,变得如同破旧风箱般沙哑难听。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把整个青阳镇翻了个底朝天。
赵衡不是没有怀疑的对象,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到的,就是镇上的地头蛇,王金虎那伙人。
初来乍到,唯一可能与人结下死怨的,就是那让他日进斗金的卤肉方子。用女儿来要挟他,交出方子,这完全符合那群地痞流氓的行事逻辑。
第二天,赵衡就在一个阴暗的巷子里,堵住了一个小混混。
那混混刚想叫嚣,一抬头,对上赵衡那双野兽般赤红的眼睛,瞬间腿就软了。赵衡一句话没说,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混混身旁的砖墙上轻轻一按。
“咔嚓!”
一块青砖应声而裂,碎成了几块。
混混吓得“妈呀”一声,裤裆一热,竹筒倒豆子般把王金虎等人的老巢给卖了个底掉——城西一处废弃的瓦窑。
然而,当赵衡揣着一把从铁匠铺买来的剔骨刀,满心杀意地摸到那里时,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瓦窑里空空如也,蛛网遍布,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只有几只受惊的老鼠“吱吱”叫着四散逃开。看灰尘的厚度,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线索,断了。
赵衡站在冰冷的瓦窑中央,一种比找不到人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宁愿对方是王金虎,宁愿对方是冲着方子来的,因为那至少代表着果果还有利用价值。
可如果不是他们……
人贩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难道自己搞错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这天,是给铁蛋复诊的日子。他强打起精神,带着儿子来到回春堂。孙大夫看到他这副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铁蛋的腿恢复得很好,只是这孩子三天来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他变得异常沉默,总是用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恐惧的眼神,偷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重新敷好了药,赵衡付了钱,沉默地将铁蛋抱上了牛车。
回村的路上,父子俩一句话都没有。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牛车“吱呀吱呀”地走着,车轮碾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像在嘲笑着赵衡的无能。那个曾经专属于果果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横在他心头。
回到村里,一路上都是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看,赵家那傻大个,女儿丢了三天了,还没找着呢。”
“啧啧,真是报应!前阵子赚钱的时候多风光,现在乐极生悲了吧!”
“听说是个女娃,丢了就丢了呗,反正也是个赔钱货,看把他给急的……”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赵衡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换做平时,他或许会用眼神让这些人闭嘴。但现在,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麻木地将牛车赶回院子,扶着铁蛋进了屋。
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曾经,他一回来,就能听到果果银铃般的笑声,那个小小的身影会像一只花蝴蝶般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喊“爹爹”。
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赵衡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和绝望袭来,他走到桌边,本能地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冷水。
就在他端起杯子的那一刻,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的目光,被桌上一个突兀的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用普通黄纸折成的信封,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他平日放茶杯的位置。
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来的?
赵衡的心脏,在沉寂了三天之后,第一次疯狂地擂动起来,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胸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的“嗡嗡”声。
他放下水杯,伸出手。那只曾力能扛鼎、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他用指尖碰了碰那个信封,触感真实而冰冷。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信封拿了起来。
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颤抖着撕开信封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行字,“想见女儿,明晚青阳镇北三十里牛耳山清风寨,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