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申时,皇宫西侧门。
马车络绎而至,各家贵女命妇盛装而出,环佩叮咚,香风袭人,彼此间笑语寒暄,目光却于空中悄然交织,无声地较量着家世、衣饰与恩宠。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早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已悄然开幕。
云芷的马车夹杂其中,并不起眼。
她扶着翠儿的手下车,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裙,浑身上下仅一支玉兰银簪,一对珍珠耳坠,在这姹紫嫣红、锦绣成堆的人群中,素净得仿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引来了诸多好奇、探究,乃至轻蔑的目光。
“那是哪家的小姐?怎生穿得如此素淡?”
“好像是云丞相家的……对,是那个嫡长女,叫云芷。”
“哦?就是前些时日被战神王爷当众维护的那个?模样倒是不错,就是这打扮……也太过清减了些。”
“嘘……小声些,听说皇后娘娘特意点了她的名呢……”
细碎的议论声隐约传来。翠儿不由挺直了背脊,手心微微沁汗。
云芷却恍若未闻,目光平静地掠过巍峨宫墙与肃立如雕塑的侍卫,遵循引路内监的指引,步履从容地向着御花园行去。
御花园内,早已是百花争艳,人比花娇。
宴席设于临水的敞轩之中,皇后林婉端坐主位,身着凤穿牡丹绛红色宫装,雍容华贵,气度沉静温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两侧分坐着几位高阶妃嫔,柳贵妃一身嫣紫色宫装,容色娇艳夺目,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妩媚与凌厉锋芒,正与身旁一位诰命夫人低声谈笑,姿态亲昵。
太子萧景坐在皇后下首不远处,面色带着惯有的病态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偶尔掩唇轻咳几声,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郁与不耐。
三皇子萧煜坐在另一侧,相貌俊雅,唇角始终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全场,实则透着一股精明的打量与计算。
云芷垂眸敛目,上前几步,依宫规行礼,声音清越平稳,不见丝毫怯懦:“臣女云芷,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见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各位娘娘。”
她的举止得体,姿态从容,仿佛生来便适应这等场合。
皇后林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浓浓的好奇。
这就是让那个向来冷心冷情、不近女色的儿子破例维护的女子?模样确是极好,清丽脱俗,更难得的是这份超出年龄的沉静气度,不卑不亢,倒与传闻中那个懦弱受欺的形象相去甚远。
“平身吧。”皇后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早闻云相嫡女娴雅贞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赐座。”
“谢娘娘。”云芷再次敛衽行礼,在宫娥的指引下,于末席安静入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她进入敞轩后,至少有来自不同方向的数道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皇后审视中带着探究,柳贵妃那隐含敌意与嫉恨的打量,太子萧景冷漠而不屑的一瞥,以及三皇子萧煜那饶有兴味、仿佛发现什么有趣事物的注视。
柳贵妃红唇微扬,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娇柔地开口:“云小姐这身打扮倒是别致,清新可人,像一朵雨后初绽的小白花。只是今日娘娘设宴,众姐妹皆盛装而来,以表对娘娘的敬重,云小姐是否……太过简朴了些?莫非是云夫人近来忙于家务,疏忽了对嫡女的关照?”
她语带“关切”,实则字字藏针,既暗讽云芷失礼于皇后,又顺手给柳媚儿上了眼药。
云芷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柳贵妃的视线,语气恭谨却丝毫不显弱势:“贵妃娘娘谬赞。臣女愚见,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德被四海,今日设宴赏花,乃是风雅之事。臣女唯恐衣饰俗艳,反唐突了娘娘雍容气度与园中清雅景致,故择此素衣,只为衬景清心,绝无轻慢之意。家中母亲待臣女极为周到,劳贵妃娘娘挂心了。”
一番话,不疾不徐,既巧妙地抬高了皇后,解释了自己衣着初衷源于“衬景清心”,又四两拨千斤地将柳贵妃的刁难化解于无形,显得坦荡而得体。
皇后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淡淡道:“云小姐有心了。赏花之本,确在于赏心怡情,而非竞奢斗富。”这话,轻轻巧巧地将柳贵妃的话头拨开,定了基调。
柳贵妃面色微微一僵,随即又绽开更明媚的笑容:“娘娘说的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了。”
只是那笑容,未及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冷意。
太子萧景不耐地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等妇人间的口舌交锋毫无兴趣。
三皇子萧煜则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唇角一抹越发玩味的笑意。
宴席正式开始,丝竹声悠扬响起,歌舞翩跹曼妙。
云芷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用着眼前精致的点心,偶尔抬眼,目光沉静地观察四周。
她注意到太子党的几位官员家眷时常交换眼色,目光不时瞥向她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与一种跃跃欲试的不怀好意。
而三皇子一派的女眷,则多是冷眼旁观,或带着几分审慎的估量。
皇后虽在与左右的妃嫔命妇们闲话,眼角的余光却似乎总若有若无地扫过云芷的方向,带着持续的观察。
这看似一派祥和、笑语晏晏的宴饮之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云芷心中清明,方才柳贵妃的发难,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真正的考验,恐怕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