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像极了歌剧院后台那口常年不化的冰窖。凌曜的手指死死按在那份泛黄乐谱的最后一行——那行用暗红色墨水书写的音符歪歪扭扭,与原曲工整的印刷体格格不入,像一道渗血的伤疤,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身旁的叶燃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肩背微微弓起,如同狩猎时蓄势待发的猎豹。他右手悄然按在腰间那把装饰性的黄铜匕首上(虽无实质杀伤力,却能给人一丝慰藉),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档案室的每一处角落,连书架缝隙里积着的灰尘都没放过。
“来了?”叶燃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混着档案室里陈旧纸张的霉味,轻轻飘在空气里。
凌曜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投向房间最深处的角落。那里的黑暗本是静止的,此刻却像活过来的墨汁,开始缓慢地蠕动、凝聚。伴随着阴影的变化,一阵若有若无的和弦悄然响起——那声音不像来自任何乐器,反倒像无数人被扼住喉咙时的痛苦呻吟,细碎又密集,顺着耳尖往脑子里钻。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冰冷,像是被冻住的糖浆。墙上挂着的煤气灯突然疯狂摇曳,橘黄色的火苗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在满是灰尘的书架上拉得又长又扭曲,那些影子张牙舞爪,活像从乐谱里爬出来的鬼魅。
规则被触发了。
凌曜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太清楚这歌剧院的规矩——任何打破“沉默”的试探,都会引来不可预测的反噬。而这行附加的暗红色音符,从来不是什么提示,既是给闯入者的警告,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阴影在地面上流动,渐渐汇聚成型。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怪物,没有狰狞的面容,也没有锋利的爪牙,更像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现象”——由浓稠的恶意、扭曲的乐符和无数细碎的黑影交织而成,每一次形变,都伴随着书页翻动的“哗啦啦”声。
它缓缓向前蠕动,所过之处,书架上的乐谱与档案册纷纷自动翻开,书页无风自动,快速地前后翻动,像是在为某种未知的仪式演奏狂乱的序曲。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团“现象”散发出一种无形的精神压迫,像沉重的巨石压在胸口,试图将恐惧与绝望强行灌入两人的脑海——凌曜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耳边传来的低语,全是歌剧演员在舞台上失声时的哭喊。
“不能让它碰到!”凌曜猛地回神,急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迅速将乐谱对折,紧紧塞进怀里,用手臂死死按住,“它的目标是乐谱,或者说,是阻止我们解读这行音符!”
“明白!”叶燃低吼一声,他深知此刻不能硬碰硬——面对这种无形的“现象”,蛮力毫无意义。他余光瞥见身旁那座半人高的铁制档案柜,毫不犹豫地屈膝、发力,猛地一脚踹在档案柜侧面。
“轰隆——”
沉重的档案柜轰然倒地,铁皮与地面碰撞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柜里的档案册散落一地,暂时在两人与阴影之间筑起一道屏障。
“这边!”凌曜早已在瞬间将档案室的布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指向房间另一侧那扇贴着“工作人员通道”的小门,门板上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木头纹理。
叶燃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攥住凌曜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常年练拳的薄茧,力道大得几乎能将人捏碎,却又刻意放轻了些,怕弄疼对方。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踩着散落的档案册,飞快地冲向那扇小门。
身后的阴影没有被档案柜阻拦太久,它像流动的黑水,轻易地漫过倒地的铁柜,那些坚硬的铁皮在接触到阴影的瞬间,竟无声地分解、消融,连一点铁锈都没留下。阴影的速度更快了,如同追猎猎物的潮水,紧随其后。
狭窄的通道里,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身后那令人牙酸的、扭曲的乐声。凌曜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可他不敢回头,只能跟着叶燃的脚步,拼命往前跑。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道具储藏室。推门进去的瞬间,凌曜的心就沉了下去——这里堆满了破旧的戏服、断裂的道具剑和蒙着灰尘的石膏像,连转身都有些困难,根本无处可逃。
而那团阴影,已经顺着通道的门缝涌了进来,像活过来的墨渍,迅速铺满了地面,彻底封死了退路。
“该死!”叶燃低骂一声,立刻将凌曜护在身后,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肩膀,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他的目光飞速扫过储藏室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墙角那个被深蓝色帆布盖着的物体上——那东西大概一人高,轮廓看起来像是某种乐器。
叶燃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扯下帆布——下面赫然是一架相当陈旧的立式钢琴。琴身的黑色油漆已经斑驳,琴键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废弃了很久。
“凌曜!”叶燃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也带着绝对的信任——他知道,凌曜总能在绝境里找到破局的办法。
就在阴影即将扑到叶燃脚边的瞬间,凌曜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里闪过刚才死死记住的那行暗红色音符。没有时间犹豫,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钢琴前,掀开那盖着灰尘的琴盖,冰凉的琴键露了出来。
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用力按下。
没有声音。
连一丝最轻微的琴音都没有。这架钢琴是坏的?还是说,在这歌剧院的“规则”下,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本就不该被奏响?
阴影已经触及叶燃的衣角,那刺骨的寒意顺着布料渗进来,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叶燃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哪怕知道没用,也想拼尽全力护着身后的人。
可就在这时,凌曜没有停手。他像是完全无视了钢琴发不出声音的事实,指尖在布满灰尘的琴键上快速移动。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孤注一掷的信念感,他精准地、一遍遍地按出了那行暗红色音符组成的旋律——没有声音,只有指尖与琴键碰撞的细微触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奇迹发生了。
那即将扑到两人面前的阴影,骤然定格在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它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撞击,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原本浓稠的黑色变得稀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那段无声的演奏,对它而言仿佛是最刺耳的噪音。阴影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那声音无法被耳朵捕捉,却能直接作用在人的精神上,凌曜和叶燃都忍不住皱紧眉头,捂住了耳朵。
下一秒,阴影像是遇到了克星,猛地向后收缩,如同退潮般迅速涌回通道,最终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储藏室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彼此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跳。叶燃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架安静的钢琴,又转头看向脸色苍白、额角渗着冷汗的凌曜。
危机暂时解除。
凌曜虚脱般地靠在钢琴上,缓缓合上琴盖,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几分钟,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你怎么知道这样有用?”叶燃喘着气走过去,声音里还带着未平的心悸,他伸手想扶凌曜一把,却怕碰碎了这个刚从绝境里走出来的人。
“赌一把。”凌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目光落在那架钢琴上,“这歌剧院的规则是‘绝对的寂静’,但它没说不能‘演奏’寂静。那行暗红色音符……我猜它不是攻击指令,而是一段‘安抚’或者‘驱散’的旋律,只是必须以‘无声’的形式呈现。”
叶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从来不是擅长推理的人,但他愿意无条件相信凌曜的判断——从他们踏入这歌剧院开始,凌曜的每一次判断,都让他们从绝境里活了下来。
他走上前,想拍拍凌曜的肩膀,说句“没事了”,却发现凌曜的目光没有半分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地盯着钢琴的琴身。
叶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钢琴光滑的黑色漆面上,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刚才凌曜手指按压过的琴键上方,空气正微微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紧接着,一行泛着银白色微光的字迹缓缓浮现,字迹优雅流畅,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冰冷,如同乐谱上的注释,清晰地映在两人眼里:
“演出即将开幕,第一幕:哑者的告白。角色:不幸的画家(凌曜)、忠诚的侍卫(叶燃)。”
角色……被指定了!
凌曜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叶燃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他看着那行字迹,又转头看向凌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巨大的寒意。
他们以为解开了乐谱的谜题,是找到了破局的关键。可现在才明白,他们不是解开了谜题,而是顺着谜题,无可挽回地踏入了这场致命歌剧最核心的舞台——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闯入者,而是被命运指定的演员,必须按照“剧本”,演完这场没有退路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