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雪粒掠过村庄的断壁残垣,将水汽与焦土的气息揉成一团。
远处的雪山在暮色里显露出青黑色的脊梁,山顶的积雪被这几日的烈焰与暖风啃噬出斑驳的缺口,像一头褪去冬毛的巨兽,正沉默地俯瞰着脚下这片重生的土地。
三只乌鸦蹲在焦黑的槐树枝上,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着,看着那些穿冲锋衣的人用铁锹铲起凝结的炭块……
直到某个戴白瓷面具的人抬手扔去半块干粮,它们才扑棱棱振翅而起,掠过银灰色的天空,朝着雪山褶皱里的巢穴飞去。
穿白色冲锋衣的人正用雪块扑灭柴房余烬,融化的雪水渗进焦黑的木梁,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的白雾里飘着松木燃烧后的甜香。
穿黑色冲锋衣的人蹲在坍塌的猪圈旁,用帆布裹起那些无法辨认的残骸,白瓷面具的边缘沾着泥点,在夕阳的金辉里泛着朦胧的光。
重甲卫士的铠甲在村口反射着冷光,他们肩甲上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顺着甲胄的沟壑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又迅速冻结成薄冰。
银发女人抱着丽娜站在木屋废墟前时,一片融化的雪水正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焦土上砸出细小的坑。
龙角上的暗纹在渐弱的天光里流转,像极了雪山深处冻住的溪流。
她低头看着脚下青褐色的泥土,那里有株被火燎过的蒲公英正倔强地探出头,半透明的绒毛上还沾着炭灰。
“春天会从这里开始。”她轻声说,龙尾在身后轻轻扫过,带起的风让蒲公英的绒毛颤了颤。
丽娜的小手正攥着她军装的衣角,听见这话时仰起脸,鼻尖冻得通红……
女人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木板的吱呀声。
那是间的木屋,歪斜的门板在风里晃荡,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缝隙。
穿黑色冲锋衣的守卫立刻按住腰间的钢刀,白瓷面具转向那里时,能看见面具内侧凝结的冰花。
“里面还有人?”
女人的灰色眼眸沉了沉,抱着丽娜推开那扇朽坏的门。
门板与门框摩擦发出刺耳的呻吟,扬起的灰尘在夕照里翻滚,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屋角的草堆。
一个男孩蜷缩在那里,胸口被剖开的伤口已经凝固成紫黑色,破碎的衣衫下露出的皮肤上,生着几片暗褐色的源石结晶。
他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映着屋顶破洞漏下的天光,像两汪冻住的湖。
草堆旁挤着三个孩子,他们瘦得只剩皮包骨,裸露的胳膊上爬满源石的藤蔓,其中一个女孩的手指已经结晶化,像握着几颗粗糙的黑曜石。
而在屋子中央,一个穿灰布裙的少女被粗麻绳捆在木桩上。
她的脸颊冻得青紫,眼角的泪痕早已凝成冰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看见推门而入的人影时,她猛地瑟缩了一下……
银发女人抱着丽娜的手臂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抱歉……”她的声音比屋外的寒风更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来晚了。”
木门再次被推开时,带着雪粒的风卷了进来。
穿白色风衣的队员弯腰进门,军靴踩在碎玻璃上发出脆响。
他看见屋角的男孩时,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腰间的匕首——那是柄磨得锃亮的短刃,刀柄缠着防滑的布条,上面绣着朵将谢的野菊。
“领袖。”他的声音很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是‘那些人’做的。”
他没说“纠察队”,但谁都知道指的是谁。
在乌尔萨斯北境的雪原上,这样的场景比暴风雪还要常见——感染者的孩子被当作可以随意宰杀的牲口,他们的器官被锯下来贩卖,有的甚至会直接卖给医疗公司当成实验体……
他靴底的冰碴正在融化,混着地上的血渍,在木板上晕开暗红色的痕迹。
银发女人没有回头,龙角上的暗纹因压抑的怒火而发亮。“处理一下。”
她轻声说,目光落在阿丽娜身上,那里的麻绳已经嵌进皮肉里,与源石结晶缠成一团。
白色风衣的队员应声上前,抽出匕首时,金属摩擦的轻响让的孩子们瑟缩了一下。
最小的那个女孩突然尖叫起来,用结晶化的手指指着他:“别碰姐姐!你们和那些人一样!”她的声音嘶哑,带着被浓烟呛过的灼痛感。
阿丽娜猛地抬头,冰棱般的泪痕簌簌发抖:“别伤害他们!要杀就杀我!”
匕首划破麻绳的脆响盖过了她们的声音。
白色风衣的队员收回手时,阿丽娜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松开,麻绳的勒痕处渗着血珠,在冷空气中迅速凝成血痂。
他将匕首插回鞘中,转身走向屋角的男孩,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从背包里取出块干净的帆布。
“我们不是那些人。”他说这话时,风衣的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蔓延的源石结晶,像片暗紫色的藤蔓,“永远不是。”
丽娜从女人怀里挣下来,小靴子踩在碎木片上,朝着阿丽娜跑去。
她扑进少女怀里时,阿丽娜身上的源石结晶硌得她生疼,却还是死死抱着:“阿丽娜姐姐,我好怕……”
阿丽娜的手臂僵硬地抬起,环住丽娜的背。
她看着那个穿白色风衣的队员用帆布裹起男孩,看着他将土炕上的孩子们一个个抱起来——最小的女孩还在哭,却在触到他风衣内侧的暖意时,慢慢停了声。
银发女人转身出门时,黑色长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穗上的银铃发出清越的响声,惊飞了檐下躲着的麻雀。
“清点人数,分轻重伤。”她的声音穿过渐浓的暮色,落在每个队员耳中,“能用的木料都搬到村中央,烧火的柴堆要够撑过今夜。”
“是,领袖!”应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金属碰撞的脆响与帆布摩擦的沙沙声。
穿冲锋衣的人们加快了动作,白瓷面具在暮色里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斑;重甲卫士列成的方阵开始移动,铠甲相撞的声音像远处雪崩的余韵。
阿丽娜抱着丽娜站在门口时,看见穿黑色冲锋衣的人正用撬棍撬开冻住的水井,井绳摩擦的吱呀声里,有温热的水汽顺着井口往上冒。
穿白色冲锋衣的人扛着整根未烧尽的房梁走过,白瓷面具转向她时,微微顿了顿,递来块用锡纸包着的糖。
“谢谢……谢谢你们……”阿丽娜的声音发颤,眼泪终于冲破冰棱滚落,在冻红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热痕。
她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突然发现他们的动作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有人抬手时肩膀会抽搐,有人走路时腿脚不便,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着。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盖住了村庄。
气温断崖式下跌,呼出的白气刚散开就冻成了冰晶,粘在睫毛上刺得人发痒。穿冲锋衣的人们在村中央垒起石灶,篝火“噼啪”地舔着松木柴,将橙红色的光投在周围的断墙上,把人影拉得又细又长。
石灶上架着的铁锅冒着白汽,甜菜根的甜香混着土豆的粉糯在空气里弥漫。
穿黑色冲锋衣的人正用木勺搅动锅里的汤,白瓷面具上沾着的水珠已经冻成冰粒。“再加把柴!”他朝着篝火旁的少年喊,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带着点闷响。
阿丽娜坐在离银发女人不远的木墩上,丽娜正趴在她腿上打盹。
她看着那些戴白瓷面具的人陆续坐在篝火旁,有人摘下面具时,露出的颧骨上嵌着块鸽蛋大的源石……
有人卷着袖子添柴,小臂上的结晶在火光里泛着磷光。
连那个穿白色风衣的队员都坐在不远处,正用小刀将烤热的土豆切成两半,他手背的源石结晶已经爬过了指节,像戴了副暗褐色的手套。
“他们和我们一样。”阿丽娜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源石……
银发女人刚用军靴把一块火星踢回篝火,闻言侧过头。
银白色的长发在火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龙角上的暗纹与跳跃的火苗重叠,像有岩浆在里面流动。
“不一样。”她拿起身旁的黑色长剑,用剑鞘拨了拨火堆,“他们学会了把痛苦变成火焰。”
穿黑色冲锋衣的队员端着两碗甜菜汤走过来,白瓷面具已经摘了,露出张被烧伤的脸——左半边皮肤皱缩着,像块烤焦的树皮,右脸颊却很年轻,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姑娘,尝尝我们熬的汤。”他把碗递过来时,阿丽娜才发现他的左手只剩三根手指,断口处结着厚厚的源石结晶。
“谢谢……”阿丽娜接过粗瓷碗,滚烫的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爬,暖得她眼眶发酸。
“我叫石头。”烧伤脸的队员咧嘴笑了,露出颗缺了角的牙,“以前在矿场里炸石头的,后来矿石病犯了,原本那些畜牲要把我挖空的……后来我跑了出去”
他指了指篝火旁那个正在给孩子们喂汤的白发老人,“那是张婆婆,以前在镇上开面包房,因为用了感染者做的酵母,被纠察队砸了铺子。”
丽娜被汤香唤醒,揉着眼睛看向张婆婆。
老人正用勺子把甜菜汤里的肉块都挑给孩子们,她的手背布满源石结晶,却灵活得很,汤匙在她手里转着圈,把最后一点汤汁都刮进孩子嘴里。
“他们为什么戴面具?”丽娜吸了口汤,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怕吓着人呗。”石头挠了挠头,烧伤的皮肤扯动时,他疼得龇牙咧嘴……
“也怕被认出来——家里还有没感染的亲人呢。”他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那个穿白色风衣的队员,“他叫长风,以前是纠察队的医生,因为偷偷给感染者治病,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阿丽娜看向长风时,他正把自己碗里的土豆分给一个源石爬满脖颈的小男孩。男孩的眼睛很漂亮,像雪山融水,只是瞳孔边缘已经开始结晶化。
“慢点吃,锅里还有。”长风的声音很温柔,用没被结晶覆盖的拇指擦去男孩嘴角的汤汁。
篝火突然“啪”地爆出个火星,落在银发女人的军靴上。
她低头掸掉火星时,龙尾轻轻一扬,卷起片落在丽娜发间的炭灰。“汤快凉了。”她提醒道,灰色的眼眸在火光里映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阿丽娜赶紧喝了口汤,甜菜的甜混着土豆的绵密在舌尖散开,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茴香味。
“很好喝。”她由衷地说,“比我妈妈以前做的还好喝。”
“放了野茴香。”银发女人说,“雪山脚下长的那种,能驱寒。”
“今天......”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即将消融的雪花,落在空气里几乎没有重量,“如果没有你们......那些孩子恐怕一个都活不了......”尾音被风卷着撞在焦黑的树干上,碎成几缕呜咽。
阿丽娜说到这里,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抬起头时,眼眶里盛着的水光正与远处的火光相呼应,忽然有一抹感激从眼底漾开,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塔露拉的黑剑斜插在焦土中,剑锷处缠绕的火龙虚影早已消散,只余下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暮色里沉浮。
她抬手摘下军帽,银白的发丝便在带着烟火气的热风中微微飘动,发梢沾着的细小火星像坠在银河里的星子。
“塔露拉。”
她的回答简短得像一块被风雪打磨过的冰……
目光越过阿丽娜的肩头,落在远处正围着篝火忙碌的成员身上,灰色的眼眸里映着跳跃的火光。
阿丽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戴着白瓷面具的战士正单膝跪在雪地里,面前是个咳嗽不止的孩子。他
小心翼翼地揭开水壶盖,将温水倒在掌心焐热了,才用指尖一点点沾着喂进孩子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握惯了武器的人。
另一侧,穿重甲的卫士卸下了头盔,露出那张爬满源石结晶的脸——
黑色的晶体从下颌蔓延到眼角,像某种诡异的藤蔓,可他粗糙的大手拍在受惊孩童后背时,力道却轻得像羽毛拂过。
“你们......是一个组织吗?”阿丽娜的声音里裹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她怀中的丽娜忽然动了动,滚烫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她满是补丁的衣角,指缝里还嵌着逃亡时沾上的泥灰。
塔露拉身后的龙尾轻轻扫过地面,带起的火星落在融雪里,发出细微的滋啦声。“是,我们是为感染者而战的组织。”
她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变得像淬火后的精钢般坚定,“如果连我们这些被铁链锁着脖子的人都不肯互相舔舐伤口,那就真的只能在矿坑里烂成泥了。”
“说得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战士从火光里走出来,他的右眼已经完全结晶化,淡蓝色的源石在火光中泛着妖异的光芒,像一块被嵌进眼眶的宝石。
“我叫萨沙,三年前从切尔诺伯格的矿场逃出来的。”他用粗糙的拇指戳了戳自己变异的眼睛,嘴角扯出个自嘲的笑,“这就是那些穿皮靴的老爷们给我的‘勋章’,说是‘感谢’我多挖了三车源石。”
更多的整合运动成员从阴影里围拢过来,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被拉得很长,像一群沉默的雕像。
一个扎着红色头巾的少女往前挪了半步,小心翼翼地掀开右边的袖子——小臂上赫然印着个焦黑的烙印,形状像朵扭曲的花。
“这是他们在佩特洛娃村给我打的标记,”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们管这叫‘感染源’,说这样就能一眼认出我们这些‘脏东西’......我妈妈为了护着我,被他们用枪托砸断了脊梁骨,就躺在村口的雪地里......”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被堵住了风口的风箱。
“站在这里的每个人,心口都揣着块化不开的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根烧焦的木棍走上前,他佝偻的背上布满了源石结晶,黑色的纹路像蛛网般爬满脊背。
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让他背上的晶体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我活了六十年,见过太多......太多白发送黑发的事......”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更猛烈的咳嗽吞没,瘦弱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塔露拉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老者的后背,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渗进去,让老人的咳嗽稍稍平息。
“知道吗,阿丽娜小姐?”她的声音在渐起的寒风中格外清晰,像冰棱敲击着铁器,“在这片雪原上,每座矿场的烟囱里都飘着感染者的骨灰,每道铁丝网都缠着我们的头发。”
她额角的龙角在火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明明我们才是被狼追着咬的羊,可这个世界,这个政府,却把我们当成了吃人的猛兽,把所有的鞭子都抽在我们身上!”
“我们做错了什么?”戴着笑脸面具的伊诺突然开口,他的声音经过面具的过滤,带着种机械般的冰冷,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不,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面具上画着的嘴角弧度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诡异,“就因为皮肤上长了块不一样的石头,就要被当成垃圾扔掉吗?”
萨沙猛地一拳捶在身旁的焦树上,早已枯脆的树干应声落下几片碎皮。
“我的妹妹才十二岁!”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粗粝得扎人,“就因为手臂上长了块指甲盖大的源石结晶,就被纠察队从羊圈里拖走......我们追了三天三夜,找到她时......她被吊在矿场的栏杆上,身上的血都冻成了冰......”
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拳头在焦树上砸出沉闷的响声。
阿丽娜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丽娜,女孩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却让她浑身泛起寒意。
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丽娜枯黄的头发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想起米沙被剖开的胸膛,源石结晶从伤口里刺出来,像朵残忍的花;想起瓦夏被吓得失禁,缩在木房的角落啃着自己的指甲;想起村子里那些突然消失的邻居,门上残留的血手印在雪地里冻成了暗红色。
“所以我们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塔露拉的黑剑突然发出嗡鸣,剑身上的暗纹像是活了过来,次第亮起妖异的红光。
她猛地握住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们要让那些坐在暖炉边喝着红茶的老爷们听听!感染者不是只会哼哼的牲口!我们要向世界宣告!我们不是生来就该被铁链锁着的!联合起来!像拧成一股的钢绳,把这座压迫我们的牢笼勒断!”
她转向阿丽娜,灰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火焰,那光芒几乎要将瞳孔里的黑暗都烧尽,“整合运动就是为此而生的——让所有被踩在脚下的人,能重新抬起头来。”
周围的战士们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铁矛的木柄被攥出温热的汗,砍刀的刃口在火光中闪着寒光,那些白瓷面具在跳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肃穆,仿佛一群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魂,沉默地等待着吹响号角的时刻。
“加入我们吧,阿丽娜小姐。”塔露拉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的姿势像个郑重的邀请,也像在托举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她的指尖沾着些未洗去的泥灰,掌心有着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却透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你也看到了,纠察队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用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这些孩子能多活几天。”
阿丽娜低头看着丽娜苍白的小脸。女孩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沾着晨露的蝶翼,脖颈左侧的源石结晶在火光中闪烁着微弱的紫光,像块藏在皮肤下的星辰。
她能感觉到女孩急促的呼吸,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在做什么可怕的梦。
“可是我......”阿丽娜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不会用武器,也不懂你们说的源石技艺。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曾经在村里的小学当过一段时间的教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怕自己的话会惊扰了这片脆弱的安宁。
“这无所谓。”塔露拉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出乎意料的柔和,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我们从不在乎这些。”
她抬手指了指正在照顾孩子的整合运动成员们,“你看,马特维大叔以前是面包师,他烤的黑面包能让我们在暴风雪里挺过三天;索尼娅妹妹只会缝补衣服,可她能把破布变成最暖和的鞋垫;伊万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但他能在黑夜里闻出纠察队的马蹄声......”
戴着笑脸面具的伊诺突然单膝跪地,膝盖砸在焦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罕见地出现了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石子:“我们需要你,阿丽娜小姐。这些孩子......他们不能只知道逃亡和躲藏。他们需要有人教他们认字,教他们数星星,教他们......如何在这个把感染者当野草烧的世界里,活得像个人。”
阿丽娜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孔。
那些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那些爬满源石结晶的脸颊,那些带着伤痕的手,此刻都望着她,眼神里那种近乎虔诚的坚定,是她在这片被苦难浸透的雪原上,从未见过的光芒。
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悠长而苍凉,随即有更多的狼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彼此呼应着,像一曲属于北境的歌谣。
塔露拉身后的龙尾轻轻摆动着,扫开脚边的碎石:“听到了吗?连北境的狼群都在为我们歌唱。”
阿丽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烟火与融雪混合的味道,带着种劫后余生的微苦。
她小心翼翼地将丽娜交给身旁的索尼娅——那个扎红头巾的女孩立刻用自己满是补丁的外套裹住孩子,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
阿丽娜站起身,拍了拍满是灰尘和焦痕的裙摆,然后郑重地伸出手,握住了塔露拉那只带着厚茧的手掌。
“我加入。”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像被淬火后的钢针,尖锐而坚定,“为了米沙,为了瓦夏,为了所有没能活下来的孩子们。也为了这些......还活着的孩子。”
塔露拉的手很温暖,掌心的茧子摩挲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当她轻轻收紧手指时,阿丽娜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那不是源石技艺带来的震颤,而是一种更为纯粹的东西,像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带着破土而出的倔强,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种。
“欢迎回家,阿丽娜老师。”塔露拉轻声说,灰色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那里面不再只有冰冷的火焰,还多了些柔软的光。
就在这时,昏迷的丽娜突然睁开了眼睛。小女孩的瞳孔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她虚弱地伸出手,小小的手指穿过阿丽娜的指缝,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阿丽娜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擦去女孩脸上的煤灰,指尖触到的皮肤还带着病后的滚烫。
“去一个......”她顿了顿,望向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边,那里有颗星星还顽固地亮着,“去一个不那么冷的地方。那里会有教室,有书本,有能让你安稳睡觉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