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日,群臣们就像被困在琉璃瓮里的金鱼。
每日只有冰冷的食盒送入,连送饭的护卫都戴着隔绝神识的面具。
他们听着殿外时远时近的厮杀声,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火光,却连一丝真实战况都无从得知。
每当殿外传来脚步声,就能看到一众朱紫大臣像受惊的鹌鹑般瑟瑟发抖,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推门进来的,会是送饭的侍卫,还是索命的阎罗。
直到这一天,殿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铅灰色的天光泄入金銮殿内。
连绵不断的阴云将天幕压得极低,连一丝日晖都透不下来。
满朝文武闻声俱是一颤,如同惊弓之雀齐齐望向殿门。
只见三十六名身着玄青云纹殿服的魏紫队伍鱼贯而入,腰间悬着的鎏金令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昏暗的大殿中划出一道道细碎的金线。
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卫行动时竟不闻半点声响,唯有衣袂摩擦发出的沙沙细响。
他们如分水般拨开人群,在御道两侧分立,让出的通道幽深如渊,尽头没入殿外的阴影之中。
殿外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呼啸而入,悬于梁间的宫灯剧烈摇晃,将满殿人影撕扯成扭曲的形状。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青铜鹤衔的灯盏接连熄灭,唯余几簇残焰在风中苟延残喘。
在这诡谲的光影交错间,江离踏着染血的玉阶拾级而上。
墨色长袍被劲风掀起,露出内里赤红如血的鳞纹软甲。
那甲胄随着步伐流转着妖异的光泽,犹如地狱业火在黑袍下暗自燃烧,每一片甲叶都泛着饮血后的寒芒。
姬瀚文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光彩,他踉跄着从龙椅上站起,龙袍上的金线在昏暗中也跟着一亮,“江统领……”
可他的殷切呼唤还未说完,江离却只是漠然驻足,对着这位九五之尊微微颔首,便侧身侍立一旁。
她面上那副赤焰纹金的面具在莹白的肌肤上投下诡谲的暗影,如同灼灼烈火中凝结的寒冰。
整个人如同一柄入鞘的利剑,锋芒尽敛,却因那若隐若现的杀气而更叫人脊背生寒。
殿内死寂中,只余群臣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他们这才惊觉,江离让出的那条通道尽头,似乎还有更可怕的存在正在逼近。
姬瀚文眉头骤然一跳,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鎏金龙椅的扶手。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殿门外的阴影,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突然从脊背窜上后颈,仿佛有冰冷的蛇顺着骨髓游走。
这位帝王布满胡茬的脸颊抽搐了几下,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白宸一袭雪白殿服自殿外徐步而来,衣袂翻飞间似有流云倾泻。
晨光穿过殿门,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银线暗绣的云纹在光影中流转,恍若九天之上的云海在他衣袍间涌动,将他清瘦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如松,广袖垂落时带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不染纤尘的气质宛如谪仙临世。
唯有衣襟处那朵以血蚕丝绣就的曼珠沙华,猩红花瓣在雪色衣料上妖冶绽放,为这幅出尘画卷平添几分诡艳。
姬瀚文瞳孔骤然收缩。
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分明纤尘不染,却让他无端想起那朵黄泉彼岸盛开的血色之花。
看似纯净无瑕,实则暗藏杀机。
当白宸行至江离身侧时,这位向来神秘的统领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下兜帽。
如烈焰般的红发倾泻而下,映衬着脸上那副赤金面具上精细雕刻的凤凰尾翎纹路仿佛在流动,在昏暗的大殿中泛着幽幽火光。
她以手抚胸,向着白宸深深欠身。
红发从肩头滑落,如同流淌的岩浆。
“魏紫总统领江离,见过少殿主。”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却让满朝文武倒吸一口凉气。
白宸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目光却始终未离姬瀚文。
他微微颔首的动作优雅至极,雪白衣袖上的曼珠沙华随之轻颤,四个字说得云淡风轻。
“见过陛下。”
姬瀚文的面色骤然一沉,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龙椅扶手。
江离的真实身份,他再清楚不过。
这位先天凤凰火焰的琉璃殿弟子,在沈天境之下几乎所向无敌,即便是面对真正的沈天境大能,也有一战之力。
就连温如玉面对她时,也只能恭恭敬敬地行礼,叫一声“阿离姐”。
要知道,偌大的天辰帝国,沈天境强者也不过屈指可数。
而江离,正是魏紫能够以一支队伍之力便震慑八方,踏平一整个帝国的最大依仗。
可眼前这个看似不到弱冠之龄的少年,面容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为何能让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俯首称臣?
白宸见他面色难看,却迟迟不作回应,不由得唇角微扬,逸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极轻,却似一片雪花落在众人心头。
“看样子,天辰的待客之道,倒是让在下开了眼界。”
话音未落,江离倏然抬眸。
面具下深红的双眸寒芒乍现,宛如冰封千年的深潭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她身后的魏紫侍卫齐刷刷踏前一步,玄青殿服无风自动,腰间佩玉相击之声清脆如刀剑出鞘。
整座金銮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肃杀之气如有实质般压迫着每个人的咽喉。
姬瀚文面如金纸,龙袍下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连扶手上的鎏金龙首都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自温世安举兵叛乱以来,连日的惊变已将这九五之尊折磨得形销骨立。
往昔犀利的帝王心术,此刻却像是生了锈的机括,在关键时刻竟显出几分迟滞。
姬瀚文踉跄着从龙椅上起身,鎏金玉陛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位执掌天辰数十载的帝王,岂会看不懂殿中暗涌的权势更迭?
魏紫众人对白宸的恭敬姿态,江离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无不昭示着琉璃殿此行真正的掌权者是谁。
“少殿主说笑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是朕…是老朽怠慢了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