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视线前的最后一瞬,李瑶尝到了血的腥甜。
命渊的气浪裹着碎成光尘的命线,像无数把细剑割过她的皮肤。
她能听见自己衣物撕裂的声响,能感觉到汤凛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正在渗血——他的玉箫青光早被冲散,此刻全凭肉身硬扛冲击。
可这些痛都比不过丹田处命印残片的灼烧,那股力量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拆成碎片再重铸。
\"抓住命织草!\"她咬碎舌尖,剧痛让意识清明几分。
掌心那株原本蔫软的灵植突然抖了抖,藤蔓如活物般窜出,眨眼间缠上她的手腕、脚踝,最后在头顶织成一张翠绿光网。
灵植亲和力顺着血脉翻涌,李瑶能清晰感知到每根藤蔓的震颤——它们在替她吞噬气浪里的暴戾能量,在她神魂即将溃散时,用灵植特有的生机强行黏合裂痕。
汤凛的血滴在她后颈,烫得惊人。
他突然低头,用带血的唇擦过她耳垂:\"我在。\"这两个字混着血腥气钻进她耳中,李瑶喉间一热,差点哭出来。
她想起三天前汤凛蹲在厨房偷蜜枣被她撞破的模样,想起他总把最甜的枣核留给她,想起他说\"汤家的规矩,我替你破\"时眼里的光。
此刻那些温柔画面在脑海里闪得飞快,她死死攥住他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汤凛,我要活着回去——\"
话音被气浪撕碎。
李瑶眼前一黑,意识开始飘散。
她能感觉到命织草的藤蔓正在变弱,灵植之力如潮水般退去,可神魂深处那点执念却越来越亮:活着,回去,见汤凛吃蜜枣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见母亲留下的玉牌在阳光下泛着暖光,见陆昭说\"愿你不负此生\"时那抹释然的笑。
同一刻,千里外的汤家密室。
汤凛的本命玉牌\"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正在擦拭玉箫的手猛地顿住,他额间青筋暴起,像是被人用钝刀刮开了颅骨——命契碎片在识海深处疯狂震动,那是李瑶的气息,此刻却像被扔进了绞肉机,碎成无数个刺痛的点。
\"砰!\"
玉牌在掌心爆成齑粉。
汤凛踉跄着扶住石桌,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能闻到嘴里的血锈味,那是刚才咬碎了后槽牙。
密室里的青铜灯盏突然炸了盏芯,火光映得他眼底泛红,像头被拔了爪牙的兽:\"你若敢不回来......\"尾音像被掐断的琴弦,他猛地转身,玄色广袖扫落半桌典籍。
\"传我的令。\"他扯下腰间汤家主纹玉佩,用力拍在桌上,\"调集暗卫营、护山大阵所有可用修士,半个时辰内到演武场集合。\"门外的侍从刚应了声\"是\",就见家主甩袖而出,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柄随时要出鞘的剑。
极北寒域的雪原上,玄冥殿残党与各大宗门联军正严阵以待。
\"宗主,命渊的灵气波动弱了三成。\"穿玄色披风的老者压低声音,\"再等半个时辰,等他们护阵的修士力竭......\"
\"轰——\"
话音被地动山摇的轰鸣打断。
所有人踉跄着扶住身侧的冰锥,抬头望去,只见原本阴霾的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缝隙,像被人用巨斧劈开的镜面。
无数银亮的光丝从缝隙里倾泻而下,有的缠上冰锥,有的扎进雪地,更多的则化作细碎的光雨,落在修士们的肩头、剑刃上。
\"那是......命线?\"有年轻弟子颤抖着指向天空。
玄冥殿大长老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曾在古籍里见过描述:命律如网,命线为丝,若网破丝断......\"命律崩了!\"他尖叫着后退,玄色披风被冰锥划破也浑然不觉,\"快退!
快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
光雨落在雪地上的瞬间,原本坚硬的冰面突然泛起涟漪,像是被投入了无数石子。
离得最近的几个修士脚下一陷,整个人被吸进冰层,只余下惊恐的尖叫在雪原上回荡。
联军阵脚瞬间大乱,有人挥剑劈向光雨,有人转身就跑,更有甚者跪在地上朝着命渊方向磕头,口中念着\"命尊大人赎罪\"。
李瑶的意识在黑暗里飘着。
她听不见雪原的混乱,看不见汤凛带着人冲进命渊入口时泛红的眼,只能感觉到神魂深处那点执念还在亮着,像颗小火星。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母亲生前哄她睡觉时的语调。
又或者是汤凛?
他总爱用那种低低的、怕惊醒她的声音说话。
黑暗中突然泛起一丝微光。
李瑶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却什么都没碰到。
她的意识越来越沉,最后陷入一片混沌前,只来得及想:原来虚无,是这种连痛都感觉不到的......空。
李瑶的意识是从一缕青草香开始复苏的。
虚无中漂浮的混沌里,她先是触到了一丝熟悉的灵植气息——是命织草的藤蔓正轻扫她的指尖,像在确认主人是否还在。
接着是痛感,从四肢百骸漫上来的酥麻,像是被千万根细针同时扎着,却比之前命渊气浪撕裂身体时轻了百倍。
她动了动睫毛,黑暗里有细碎的光粒在跳跃,仔细看竟是命律崩解后残留的银线,像被揉碎的星子,在虚无中飘成模糊的雾。
\"命印......\"她下意识去感知丹田,却发现那里空落落的,没有了往日灼烧般的跳动。
取而代之的是识海深处一丝温热,像块被捂化的蜜枣,甜津津地渗进每缕神魂。
李瑶猛地睁大眼睛——命印残片竟化了!
那些曾像锁链般锁死她命运的纹路,此刻正与她的神魂交融,如同春雪融进水潭,连痕迹都不剩。
\"我做到了......\"她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像叹息。
命织草的藤蔓突然簌簌颤动,原本蔫软的叶片竟泛起翡翠般的光泽,根须从她掌心钻出,在虚空中画出小小的螺旋,像是在为她欢呼。
李瑶望着这株陪她硬扛命渊冲击的灵植,突然笑了,血渍还挂在唇角,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原来打破命律的感觉,是连呼吸都自由......\"
\"你终于挣脱了。\"
熟悉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李瑶猛地转头,就见陆昭的身影浮现在光雾里。
他还是那身月白衫子,发间的玉簪却裂了道细纹,整个人像被水浸过的画,边缘模糊得几乎要散掉。
\"陆昭!\"李瑶下意识要扑过去,却被虚无中的屏障轻轻挡住。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指尖正泛着淡金色的光尘,每说一个字就簌簌往下掉,\"你......\"
\"真正的自由,不是打破规则。\"陆昭抬手,指尖的光尘飘向她,\"是拥有选择的权利——选自己的道,选自己的人,选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也不后悔的路。\"他的笑依旧清浅,却比从前多了分释然,\"我曾困在命尊的局里,以为替天行道就是大义。
可你让我明白......\"
光雾突然翻涌,陆昭的身形开始消散。
李瑶急得去抓,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最后几个字格外清晰:\"去重塑吧,小瑶......外面的世界,等你。\"
\"陆昭!\"李瑶喊出声,眼前的光雾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
她坠入一片带着草木腥气的凉。
再睁眼时,入目是灰扑扑的岩石。
李瑶躺在命渊出口的碎石堆里,命织草的藤蔓像条绿毯裹着她,叶尖还挂着晶亮的水珠,不知是露水还是刚才的泪。
她撑着地面坐起,膝盖传来刺疼——许是被碎石划了道口子,血珠正渗出来,却不怎么疼。
天地间的灵气乱成了一锅粥。
李瑶抬起手,就见指尖缠着几缕淡紫色的灵气,下一刻又被一股青雾卷走,像是无数条看不见的手在争夺。
远处的山尖上,原本凝结的雾霭正成团消散,露出被命律压制了千年的真实模样——那是座开满红杜鹃的山,花瓣被乱灵气卷着飞,像下了场血雨。
\"这就是自由的灵气......\"她喃喃着站起来,命织草自动缩成腕间的绿镯。
风掀起她的衣摆,吹得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李瑶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忽然笑了——没有命律的枷锁,连风都带着野气。
可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
\"李瑶!\"
带着破音的唤声从身后传来。
李瑶猛地转头,就见汤凛站在二十步外的石坡上。
他玄色的广袖被命渊的气浪撕成了碎片,露出手臂上深浅不一的血痕;腰间的汤家玉佩早没了踪影,发冠歪在一边,几缕碎发沾着血贴在苍白的脸上。
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烧得正旺的火。
\"汤......\"李瑶刚开口,就被他扑过来的力道撞得往后仰。
汤凛的手臂像铁箍般圈住她的腰,额头重重抵在她颈窝,滚烫的眼泪渗进她衣领:\"你敢死试试?\"他声音发颤,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我调了暗卫营三百人,把命渊入口翻了个底朝天......你若敢留我一个人......\"
李瑶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笑得更凶了。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他后颈那道新添的血痕——定是刚才冲进来时被碎石划的。\"我答应过要活着回去。\"她贴着他耳朵说,\"还没看你偷蜜枣被我抓住时,耳朵红得像熟虾的样子。\"
汤凛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抬头,拇指抹掉她唇角的血渍,眼眶还是红的,却扯出个极淡的笑:\"回去就让厨房蒸三笼蜜枣。\"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你吃甜的,我吃你。\"
李瑶被他逗得笑出声,刚要说话,忽然顿住。
风里有股不对劲的沉。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云层后睁眼。
她抬头,就见原本翻涌的灵气突然凝滞,远处的山尖上,红杜鹃的花瓣悬在半空,连坠落的轨迹都停了。
汤凛也察觉到了,他猛地抬头,玄色衣摆被突然静止的风掀起,露出腰间新系的玉箫——那是他刚才从碎玉堆里捡回来的。
\"怎么了?\"他低声问,手已经按上了玉箫。
李瑶没有回答。
她望着命渊方向的天空,那里不知何时裂开了道极细的黑缝,像被刀划开的绸布。
有若有若无的吸力从缝里渗出来,缠上她的脚踝,像条冰凉的蛇。
\"瑶瑶?\"汤凛的声音带着警惕。
李瑶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她分明站在原地,却感觉有股力量在拽她,不是往命渊里,而是......往那道黑缝的方向。
她皱起眉,刚要运起灵植之力抵抗,那吸力却突然消失了,像从来没出现过。
\"可能是命律崩解后的余波。\"她对着汤凛笑,可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命织草的藤蔓。
风重新流动起来,红杜鹃的花瓣簌簌落下,可李瑶知道——
命律崩塌带来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而那道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黑缝,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