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裹着山风灌进领口时,李瑶的后颈先泛起凉意。
她与汤凛交握的手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甜腻,下一秒,那团裹着两人的黑雾突然像活物般翻涌,将他们的身影整个吞没。
刺痛从眉心炸开。
李瑶踉跄半步,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天翻地覆——她站在陈府的朱漆门前,裙角沾着泥污,方才跪了三个时辰的膝盖还在抽痛。
门内传来娇笑声,是陈郎新娶的侧妃在说:“姐姐既说与我情同姐妹,这命契便替我签了吧?”
“阿瑶,”陈郎的声音从门内飘出,带着她曾最熟悉的温软,“你向来最懂我,我若不娶苏小姐,陈家就要被汤家压垮了……”
李瑶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
她想起那夜跪在祠堂,命契上的血字灼得她掌心起泡;想起汤家派人接她时,陈夫人将她的嫁妆匣子砸在地上,珠钗滚了满地,像被碾碎的星光;想起在汤家第一次见到汤凛时,他冷着脸说“不过是个替身”,可转身却让人往她院里送了整整十盆冰魄梅——
“够了。”她突然出声。
幻境里的陈府瞬间安静,陈郎的脸在虚空中扭曲成模糊的轮廓。
李瑶望着自己发颤的双手,忽然笑了,“我跪过陈府的门槛,跪过汤家的祠堂,可从今天起,再没人能让我跪着活。”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喉间溢出清甜的草木香——是她培育的灵植在识海翻涌。
再睁眼时,陈府的朱门“轰”地碎裂,黑雾顺着裂痕倒卷,露出汤凛的身影。
他正持剑而立,剑尖挑着一团半透明的白影,那影子的面容与李瑶有七分相似,正发出尖啸:“你可知她是替身?你可知她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住口。”汤凛的声音比冰魄梅上的霜还冷。
他手腕翻转,剑锋擦过那白影的咽喉,“我汤凛要的从来不是谁的替身。”白影被剑气绞成碎片的瞬间,李瑶看清了它眼底的不甘——那是命障最擅长的,挑破人心最隐秘的刺。
“第二重。”汤凛转身时,锁命纹在两人腕间同时亮起金芒。
话音未落,黑雾突然撕裂成两股,将李瑶卷向左侧。
她伸手去抓汤凛的衣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新的幻境来得更快。
李瑶站在命源禁地的断崖边,汤凛的身影正在黑雾里下沉。
他的玄色衣袍被腐蚀出大洞,锁命纹的金光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像将熄的烛火。
“阿瑶,”他抬头看她,嘴角溢出黑血,“别过来……”
“汤凛!”李瑶扑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她的指甲在屏障上抓出白痕,灵植亲和力不受控地翻涌,腕间的灵植图腾突然发烫——那是她用百年灵竹根凝练的图腾,此刻正渗出细密的金纹,顺着她的血管爬向心口。
“这些都是假的。”李瑶咬着唇,舌尖尝到血味,“他说过要陪我斩断所有锁链,他说过……”她的指尖按在图腾上,灵识如潮水般涌进,幻境里的黑雾突然被染成青翠色——是她培育的灵竹破土而出,根须缠住那道屏障,“我不信你会输。”
“咔嚓”一声,屏障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李瑶望着幻境中逐渐消散的汤凛,突然笑了。
她的灵识顺着图腾蔓延,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青绿符咒,“就算你真的遇险……”符咒炸开的瞬间,幻境彻底崩塌,“我也会把你从地狱里拽回来。”
黑雾重新凝聚时,李瑶的掌心还残留着灵竹的清苦。
她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剑鸣,那声音穿透层层黑雾,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是汤凛的玄铁剑。
锁命纹突然剧烈发烫,她低头望去,金芒里隐约浮现出另一幅画面:汤凛站在满是桃花的山谷中,对面的“李瑶”正捧着他最爱的桂花糕,眉眼温柔得像春水。
李瑶的呼吸顿了顿。
她摸出储物袋里最后半块桂花糕,甜香混着灵竹的清苦在鼻尖萦绕。
远处的剑鸣更急了,像是在说什么未说完的话。
“第三重。”她轻声念道,将桂花糕塞进嘴里。
甜意漫开的刹那,锁命纹的金光突然暴涨,照亮了前方更浓的黑雾——那里,汤凛的剑鸣正与另一道陌生的笑声纠缠,像两根绷紧的弦,随时要弹出更惊心动魄的音。
黑雾裹着剑鸣灌入耳膜时,汤凛的指节在剑柄上绷成青白。
他早有准备——自踏入命障的刹那,锁命纹便在腕间跳动,那是与李瑶相连的灵契在预警。
幻象来得毫无征兆。
他站在汤家祠堂的青砖地上,族老的斥骂声像淬了毒的针:“汤凛,你可知你带回来的不过是陈家养废的替身?”供桌上的牌位突然摇晃,最顶端的汤氏先祖牌位“啪”地断裂,露出后面一张画像——是李瑶的脸,却被红笔打了个巨大的叉。
“她连灵根都残缺,如何配得上汤家儿媳的位置?”族老的声音陡然拔高,“今日你若不退婚,汤家便与你断绝——”
汤凛的瞳孔微缩。
他望着供桌下自己投出的影子,忽然笑了。
这幻象太拙劣——真正的汤家祠堂,青砖缝里该有他幼年时用剑刻的“凛”字,此刻却光滑如新;族老的声音里带着机械的重复,像被人按了循环的破铜钟。
“封灵锁,启。”他低喝一声,腕间的银链突然泛起冷光。
那是他用千年寒铁混着李瑶培育的灵竹根炼制的,专门用来封锁情绪波动。
锁链顺着手臂攀爬,在胸口结成网状,将翻涌的烦躁与旧怨一并捆住。
幻象中的族老突然扭曲,变成李瑶的模样。
她眼眶泛红,手里捏着半块桂花糕:“汤凛,你其实也嫌我是替身吧?不然为何总不肯说……”
“够了。”汤凛的剑突然出鞘。
玄铁剑的嗡鸣震碎了幻象的边缘,“你不是她。”他望着那抹虚影身后逐渐露出的黑雾,剑锋挑起一缕黑气,“她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想起昨夜李瑶蹲在院里给灵竹浇水,回头时发梢沾着水珠,眼睛亮得像星子,“她看我的时候,眼里只有我。”
黑气被剑气灼得滋滋作响。
汤凛收剑入鞘,锁命纹突然剧烈发烫——是李瑶的灵识在呼唤。
他顺着那缕温热的联系往前踏去,黑雾像被劈开的幕布,露出李瑶的身影。
李瑶站在黑雾中央,指尖还沾着命核的余温。
她刚才在储物袋最里层摸到这枚珠子时,心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这是她在汤家密室翻到的古籍里提到的,能破命障的“命核”,藏了三个月,就等今天。
“第三重。”汤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瑶转身,看见他发梢还沾着幻象的残雾,眼神却清亮得像雪后初晴。
两人之间的锁命纹金芒大盛,在他们脚下画出一个金色的圆,圆中心浮着两个半透明的人影——一个是李瑶,一个是汤凛。
“要么选一人活,要么都死。”机械的女声从虚空里挤出来,“这是命障的终选。”
李瑶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袖。
她想起陈府那夜,陈郎说“阿瑶最懂我”,然后把命契推到她面前;想起汤凛第一次给她送冰魄梅时,冷着脸说“不过是替身”,却在梅树下站了整夜,替她挡了寒夜的风。
“我们不是棋子。”她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戳破了命障的傲慢。
她取出袖中的命核,那是枚流转着青金光芒的珠子,“命运不该决定我们的生死。”
汤凛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命核上,瞳孔微缩:“你何时……”
“在汤家古籍里看到的。”李瑶将命核按在金色圆心上,“那天你说要陪我斩断所有锁链,我就开始准备了。”
命核触碰到圆心的瞬间,整个空间发出刺耳的尖啸。
黑雾像被火烤的雪,成片成片地融化。
李瑶感觉有滚烫的力量顺着锁命纹涌进体内,那是命运之力,带着千年的尘埃与因果,在她识海里炸开——她看见汤凛在血雨中护着她,看见自己站在化神台上俯瞰众生,看见两人白发苍苍时,在桃树下分食最后一块桂花糕。
“阿瑶!”汤凛的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李瑶回神,发现命核已经彻底融入金色圆心中,他们脚下的地面正在龟裂,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走。”李瑶拉着他往前踏去。
龟裂的地面在他们脚下重新凝结成石砖,黑雾散尽,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死寂的空地。
风卷着细沙从远处吹来,李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转头看向汤凛,他的嘴角有极淡的笑意,像冰魄梅初绽的花瓣。
“接下来,”汤凛的拇指轻轻擦过她腕间的锁命纹,“该我们改写命运了。”
细沙在脚边打着旋儿,远处隐约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被他们的到来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