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赵天翔的纠缠,江月月带着秦牧走向大厅相对僻静的一角。
这里靠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宛如铺开的星辰地毯。
光线也比中央区域稍暗一些,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
几组舒适的沙发随意摆放,供宾客休息交谈。
而最吸引秦牧的,是沿墙布置的一排陈列柜。
里面摆放着今晚即将拍卖的部分珍品预览,以及一些作为装饰的非卖古董。
“累了吗?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江月月轻声对秦牧说,指了指一张空着的沙发。
她看得出,秦牧对刚才那种应酬很不适应。
秦牧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相比于那些虚与委蛇的寒暄和充满算计的目光,这个安静的角落让他自在多了。
他乖乖地跟着江月月坐下,但目光很快就被旁边陈列柜里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江月月刚想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重要信息,一抬头,发现秦牧已经站了起来,像被磁石吸引一样,走到了陈列柜前。
他的背影挺直,专注地看着柜内的物品,连手中那杯香槟都忘了放下。
江月月没有打扰他。
她知道,秦牧对某些东西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
或许,这里有什么能触动他。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观察着秦牧。
秦牧的目光首先落在了一套摆放整齐的银针上。
那套银针陈列在一个紫檀木的针包里,长短不一,细如发丝,在射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温润的银光。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标签,写着“明代仿制九针”。
秦牧看得入了神。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开始捻动,仿佛指尖正捏着一根看不见的银针,在做着捻转提插的动作。
这个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完全不像一个“傻子”能做得出来的。
他的眼神也不再是平时的懵懂和茫然,而是变得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好像他在判断这套针的材质、工艺,甚至是在模拟用它刺入穴位的角度和力度。
江月月的心轻轻一跳。
她几乎可以肯定,秦牧过去一定精通此道。
而且水平极高。
这种肌肉记忆般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秦牧自己似乎也有些困惑。
他看了看自己捻动的手指,又看了看柜子里的银针,眉头微微皱起。
他好像……应该会用这个东西。
可是怎么用呢?
用来做什么?
脑子里空空的,只有手指记得那种感觉。
他甩甩头,暂时放弃了思考,目光移向下一件展品。
那是一本摊开的、纸张泛黄脆弱的线装书仿制品。
标签上写着“《肘后备急方》残卷复制品”。
书页上是竖排的繁体字和一些简单的人体穴位图。
秦牧的目光扫过那些文字和图案。
很奇怪,那些复杂的繁体字,他明明不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意思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比如“卒中风,口眼歪斜,取地仓、颊车……”。
又比如“金疮出血不止,捣三七敷之……”。
这些知识像是沉睡在血液里,只要看到相关的引子,就会自动苏醒。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本书的复制品有几处细微的谬误,比如某个穴位的定位偏差了一点点,某味药材的配比似乎不太对劲。
这种判断是瞬间产生的,毫无理由,却又无比确信。
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有人从他身后经过,不小心轻轻撞了他一下,他都没什么反应。
撞到他的是一位端着酒杯的富态商人,那人瞥了秦牧一眼,见他只是盯着本破书看,嘴里不屑地嘀咕了一句:“装什么文化人……”
秦牧完全没听见。
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些沉寂了千百年的知识。
江月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包括那个商人的嘀咕,和秦牧浑然不觉的专注。
她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秦牧可能拥有的惊人医术的期待,有对他遗失过去的疼惜,也有对周围这种无形歧视的愤怒。
她站起身,走到秦牧身边,轻声问:“看得懂吗?”
秦牧回过神来,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澈,还带着点不好意思。
他摇摇头,老实回答:“看不懂字……但是,好像知道它在说什么。”
他指着书页上的一处穴位图。“这里,画得有点歪了。”
江月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只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偏差,如果不是极其专业的人士,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心中的震撼又加深了一层。
“嗯,可能是复制的时候不小心弄错了。”她不动声色地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以免给秦牧压力。
秦牧“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他的注意力又被旁边的一尊小小的青铜人像吸引了。
那是一个周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穴位标记的针灸铜人,虽然小巧,但铸造得极为精细。
看到这个铜人,秦牧的眼神再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不仅仅是专注,还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和亲切感。
好像见到了一个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隔着玻璃去触摸那些穴位标记。
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滑动,仿佛能感受到青铜的质感。
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
一间充满药香的屋子。
几个模糊的人影围着一个更大的铜人。
一根根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
还有……鲜血?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收回手,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不舒服?”江月月关切地问。
“没……就是有点头晕。”秦牧不想让月月担心,勉强笑了笑。
江月月看着他微微发白的脸色,心疼地说:“那别看了,我们坐回去休息一下。拍卖会好像快开始了。”
“好。”秦牧顺从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尊针灸铜人,跟着江月月回到了沙发坐下。
但他坐在那里,眼神却依旧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陈列柜。
尤其是那套银针和那尊铜人。
这个角落的安静,与他内心深处某些被尘封的东西产生了共鸣。
虽然他依旧想不起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但在这个充满浮华与虚伪的名利场中,这些冰冷的、承载着古老智慧的器物,反而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江月月看着他侧脸上那抹罕见的、沉浸于思考的专注神情,心中暗下决心。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帮他找回完整的自己。
而她也隐隐感觉到,当秦牧真正苏醒的那一刻,必将石破天惊。
这个看似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男人,才是这个会场里,最深不可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