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前辈。”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顶层空旷的客厅里漾开细微的涟漪,随即又归于沉寂。
李旻浩回过头,看向站在玄关光影交界处的林舒言。她脸上那种奇异的、剔除了所有杂质的平静,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彻底。
他没有回应,只是目光深沉地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这平静之下是否还藏着未熄的余烬。
然后,他几不可查地颔首,转身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林舒言换上室内拖鞋,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退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她空洞的眼底明明灭灭,却映不出任何光彩。
她不再需要外在的指令了。“属于李旻浩”这个核心协议,已经完成了最终的写入和覆盖。所有的行为逻辑,都将基于此自动运行。
接下来的日子,一种新型的“常态”逐渐形成。
李旻浩似乎不再需要时刻确认她的状态。他依旧掌控全局,但细节上的约束明显放松。她可以在顶层有限的空间内自由活动,甚至可以短暂地在朴秀雅的陪同下,前往主楼进行必要的团体训练——当然,李旻浩总会“恰好”出现在附近,或通过朴秀雅的实时汇报进行远程监控。
她不再抗拒,也不再刻意回避。甚至在一次团体练习间隙,当权顺荣再次试图塞给她零食时,她平静地接过,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转身走向站在练习室门口的李旻浩,将零食递给了他。
“前辈,要吃吗?”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眼神清澈,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权顺荣和其他成员愣在原地,表情复杂。
李旻浩看着她,又扫了一眼她手中那包微不足道的零食,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没有接,只是淡淡道:“你吃吧。”
林舒言便收回手,拆开包装,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优雅,神情漠然,仿佛刚才那近乎“进贡”的行为与她无关。
她成了团队里一个特殊的存在。依旧参与所有活动,表现无可挑剔,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再也无法真正融入那个曾经围绕她的、温暖的圈子。五代团的哥哥弟弟们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担忧、不解,渐渐变成了某种程度的……习以为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那个“团宠”林舒言,已经死了。
活在众人眼前的,是李旻浩的“所有物”林舒言。
这天,一个音乐颁奖礼的后台。候场区域人头攒动,喧嚣不已。
林舒言坐在专属的休息室里,由化妆师进行最后的补妆。李旻浩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
门被敲响,朴秀雅探进头来,面色有些为难:“旻浩,外面有几位导演和制作人想跟你打个招呼,你看……”
李旻浩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子里妆容完美的林舒言,沉吟片刻,站起身。
“我很快回来。”他对林舒言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告知而非商量的意味。
林舒言透过镜子,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李旻浩离开后,休息室里只剩下她和化妆师。化妆师完成工作,也礼貌地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林舒言一个人,和镜子里那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倒影。
外面的喧嚣被隔音门过滤,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镜中自己脖颈上那条李旻浩不久前送给她的、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上。冰冷的宝石贴着她的皮肤,像一道无声的枷锁,也像一个确认所有权的标签。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把手,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转动声。
不是李旻浩。他刚离开,不会这么快回来。也不是朴秀雅或化妆师,她们会敲门。
林舒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回头,只是透过镜子,看着那扇门。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随即迅速将门反锁。
是韩在俊。
他比上次在仓库见到时更加憔悴落魄,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那件连帽衫皱巴巴的,沾着污渍。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的光芒。
他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林舒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经过了艰难的跋涉才抵达这里。
“舒言……”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跟我走!现在!趁他不在!”
林舒言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看着这个曾经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竹马,如同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
“去哪里?”她问,声音里没有好奇,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程序化的疑问。
韩在俊被她这反应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激动地上前一步,试图去抓她的手腕:“去哪里都行!离开这里!离开他!他疯了!你会被他毁掉的!”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林舒言却微微侧身,避开了。
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韩在俊的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舒言?你……”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空洞、举止异常的少女,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你怎么了?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林舒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离开这里,然后呢?”
“然后……”韩在俊语塞,他显然没有具体的计划,只是被一股拯救的冲动驱使着,“然后我们可以躲起来!我可以保护你!”
“保护我?”林舒言极轻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概念,“像上次在仓库那样吗?”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嘲讽,只是平铺直叙,却让韩在俊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仓库里那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的记忆,如同耻辱的烙印,灼烧着他的心脏。
“我……”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如此苍白无力。
“你保护不了我,在俊哥。”林舒言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韩在俊最后的希望,“没有人能。”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脖颈上的钻石项链,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眯了下眼。
“这里,很安全。”她说,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前辈……会处理好一切。”
包括你。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韩在俊从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读懂了这未尽的含义。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彻底洗脑、变成了李旻浩完美提线木偶的少女,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失败了。
不仅没能救出她,反而可能……加速了她的毁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以及李旻浩冷淡的嗓音:
“舒言?”
伴随着声音,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
韩在俊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深深地看了林舒言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悔恨和一种诀别的绝望,然后猛地转身,拉开窗户——休息室位于一楼——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一时间,休息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
李旻浩站在门口,目光第一时间扫过空无一人的窗户(窗户因为韩在俊的匆忙逃离而未完全关拢),然后,落在了静静站在房间中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林舒言身上。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冰锥。
“刚才有人来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林舒言抬起眼,看向他,眼神干净得像初雪。
“没有,前辈。”她回答,声音平稳,没有丝毫迟疑或心虚,“我一直一个人在这里。”
李旻浩盯着她,一步步走进来,走到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审视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试图找出任何说谎的痕迹。
林舒言仰着头,坦然接受着他的审视,甚至在他靠近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与外面那些导演制作人寒暄时沾染的淡淡酒气和她熟悉的、冷冽的古龙水味。
她的平静,无懈可击。
李旻浩的视线最终落在她脖颈的钻石项链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将她耳边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狎昵。
“最好没有。”
他的声音低沉,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威士忌的醇厚和一丝冰冷的警告。
林舒言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顺的阴影。
“是,前辈。”
李旻浩看着她这副全然顺从、甚至带着点依赖(或许是他的错觉)的模样,眼底翻涌的黑色风暴渐渐平息,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他没有再追问窗户的事,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向外走去。
“该入场了。”
休息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刚才那段短暂的、危险的插曲,彻底封存。
仿佛韩在俊从未出现过。
仿佛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李旻浩一个人。
而林舒言,依偎在他身侧,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度,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属于“林舒言”本身的微光,也终于,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