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罗刹压抑的呜咽与那越来越清晰的期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殿内那盏用以计时的古拙沙漏,细沙无声滑落,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小满指尖那一下微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那缓慢复苏的意识海洋中,荡开了越来越清晰的涟漪。
罗刹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儿那沉寂的灵魂本源,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起来。原本只是被动接受滋养的“土壤”,开始主动“呼吸”,贪婪地汲取着生命泉水与混沌魔元带来的磅礴生机。那断断续续的微弱意识波动,逐渐变得连贯,变得稳定,如同黑暗中一颗逐渐被点燃的星辰,光芒越来越盛。
他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额头与女儿相抵,混沌魔元不敢有丝毫松懈,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复苏过程。但他那紧握着女儿小手的大掌,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暴露出他内心那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汹涌激荡。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又是漫长如几个世纪。
罗刹感觉到,指腹下那小巧额头传来的温度,越来越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活物的、健康的暖意。小满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也变得深沉而规律了许多,胸口那微弱的起伏,终于有了清晰的力量感。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小满那如同蝶翼般、之前只是轻微颤动的长长睫毛,再次开始抖动。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涟漪,而是如同破茧前挣扎的幼蝶,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力度,一下,又一下,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有力!
罗刹的心脏,随着那睫毛的每一次颤动,都如同被重锤敲击,剧烈地搏动着。他几乎要屏住呼吸,混沌之眸一眨不眨,死死地锁定了那双即将睁开的眼睛。
终于——
在罗刹那几乎要凝固的目光中,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帘,如同晨曦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缓缓地、带着些许迷茫与沉重,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一丝微弱的光线,投入了她那久未见光的瞳仁。
那瞳仁,起初是涣散的,没有焦距的,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倒映着殿内柔和的光晕和她上方父亲那模糊而巨大的阴影。
罗刹的呼吸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头顶,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一点点惊扰,就会将这刚刚苏醒的脆弱意识吓退。
时间,仿佛再次被无限拉长。
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眸,在最初的迷茫之后,开始尝试着聚焦。那层薄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其下那熟悉的、如同最纯净黑曜石般的底色,以及那眼底深处,一丝虽然微弱却顽强燃烧的……灵光。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上方那张模糊而熟悉的脸庞,扫过那紧蹙的眉头,那布满血丝却亮得骇人的眼眸,那线条冷硬此刻却微微颤抖的下颌,以及……那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额头的、滚烫的液体。
那是什么?
她的小脑袋还有些混沌,像是塞满了厚厚的棉花,思考变得极其缓慢而费力。但有一种感觉,一种镌刻在灵魂最深处、比任何记忆都更加牢固的感觉,驱使着她,引导着她。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那双近在咫尺的、饱含着无尽复杂情绪的血色(或者说混沌色)眼眸上。
一种源自本能的亲近与依赖,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
嘴唇,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如同刚破壳的雏鸟发出的第一声鸣叫。
“爹……爹……”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一道撕裂混沌的惊雷,精准无比地劈中了罗刹的神魂!
轰——!!!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恐惧与担忧,在这一声微弱却清晰的“爹爹”面前,彻底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小满……我的小满……”
罗刹的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哽咽。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个姿势,猛地直起身,双手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捧着女儿的小脸,那双足以毁灭星辰的手,此刻却轻柔得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梦。
他看着她,贪婪地看着她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眸,看着她微微蹙起似乎还有些不适的眉头,看着她因为虚弱而依旧苍白的小脸……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悬了太久太久的心,在这一刻,终于重重地、安稳地落回了实处。
砸得他眼眶发热,砸得他视线再次模糊。
小满似乎被爹爹这过于激动的反应弄得有些懵懂,她眨了眨还有些沉重的眼皮,又尝试着轻轻动了动手指,感受着那被爹爹大手包裹的温暖与安全。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缓缓涌入脑海,有些混乱,有些模糊,有黑暗,有光芒,有恐惧,但最终,都汇聚成了眼前这张让她无比安心、无比眷恋的脸庞。
“爹爹……”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软糯和依赖,“小满……睡了好久……”
“嗯,嗯!睡了很久……”罗刹忙不迭地点头,声音依旧哽咽,他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情绪堵住,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他只能一遍遍地用指腹摩挲着女儿温热的小脸,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殿外,凭借微弱气息波动察觉到什么的吱吱,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丝门缝。
当他看到床榻上,那个睁着乌溜溜大眼睛、正与魔尊对视的小小身影时,这位幽冥大总管瞬间如同被雷劈中,僵立当场!
下一秒,一声尖锐到变形、却充满了无尽狂喜的尖叫,划破了禁区的寂静!
“醒啦!!!小公主醒啦——!!!!!!”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很快,整个幽冥魔殿驻扎在神域的核心区域,都听到了这石破天惊的消息!
“什么?!小公主醒了?!”
“真的吗?天啊!快,快去告诉幽焰将军!”
“醒了!真的醒了!魔尊陛下守了这么久……苍天有眼啊!”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神域。乐云和云乐第一时间冲了过来,看到榻上已然苏醒、正被魔尊小心翼翼扶起来喂水的小满时,两人瞬间泪如雨下,喜极而泣!
幽焰魔将、骸骨魔将等幽冥高层闻讯,更是丢下了手中一切事务,火速赶来,聚集在殿外,虽然不敢擅入,但那一张张铁血汉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与狂喜!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殿外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幽冥将士,压抑着声音,却依旧能听到那低沉的、充满了敬意的欢呼:
“恭贺小公主苏醒!”
“恭贺魔尊陛下!”
“幽冥永昌!!”
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虽然被刻意控制着音量,但那汇聚起来的喜悦与振奋,却仿佛拥有了实质,冲散了神域上空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
殿内,罗刹对外面的喧嚣恍若未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身上。他小心翼翼地喂小满喝了几口温热的灵液,看着她小口小口吞咽的模样,看着她微微皱起的小鼻子,看着她那双重新变得灵动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滚烫的满足感,将他那颗曾经只剩下冰冷与空洞的心脏,填得满满当当。
他的光,回来了。
小满喝了几口水,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抬起小手,有些笨拙地擦去爹爹脸上未干的泪痕,小脸上露出一丝心疼和疑惑:“爹爹……不哭……小满醒了呀……”
罗刹抓住女儿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混沌之眸中冰霜尽融,只剩下如海般深邃的温柔。
“嗯,爹爹不哭。”他低声回应,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爹爹是……高兴。”
小满似乎理解了,又似乎没完全理解,但她能感觉到爹爹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与喜悦。她安心地靠在爹爹温暖而宽阔的怀抱里,小脑袋蹭了蹭,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轻轻打了个小哈欠,虽然苏醒,但长时间的沉睡依旧让她感到疲惫。
“小满还有点困……”她嘟囔着,眼皮又开始打架。
“睡吧。”罗刹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世间最寻常的父亲,“爹爹就在这里,守着你。”
“嗯……”小满安心地闭上眼睛,小手依旧紧紧抓着爹爹的衣襟,很快便再次沉入了安稳的睡眠。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沉寂,而是充满了生机的休憩。
听着怀中女儿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她真实的生命力,罗刹缓缓抬起头,望向殿外那隐约传来的、压抑着的欢呼声,混沌之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芒,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与……不容侵犯的守护意志。
睡美人已然苏醒。
而守护她的巨龙,也将重新展露他足以震慑三界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