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庆功宴,宋容暄仿佛在刀尖上行走,一侧是万众瞩目来酒不拒的功臣逍遥侯,另一侧是奔走于六部,殚精竭虑的天机司指挥使。
另一方面,他按照雾盈提供给他的消息,提审了柳月汀。
他与太子的关系反正已经是势同水火了,也不在乎更不好一点。
但他未曾想过柳月汀已经怀了身孕,四个月已经显怀了。那日天机司的人到东宫来传她时,柳月汀很是嚣张跋扈:“宋侯爷这是做什么,妾身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罢了,难不成柳家的案子与妾身还有干系?”
那日太子正好不在,齐烨也懒得与这妇人兜圈子,上来便要拉走她,婢女莲绣拼命扯开他的手臂,冲他大声嚷嚷:“你个下贱奴才,不知道我们侧妃娘娘如今是千金之躯,腹中可怀着我们太子爷的孩子!”
齐烨顿时不知所措,柳月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料想宋侯爷也不会如何为难妾身,不如就走一趟吧。”
莲绣扶着柳月汀的肚子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一路上齐烨赶车都心惊胆战,唯恐摔坏了柳月汀。
“娘娘!不好了,”兰蕊跑进东宫雅岚殿内,冲着榻上女子匆匆一礼:“柳侧妃被天机司的人带走了!”
“一定是柳家的事情。”明莺时眼眸黑沉,声音慢条斯理,“要不要去告诉殿下?”
若是旁人被抓走也就罢了,可柳月汀是他心尖上的女人,又刚怀了孩子,在宫里的吃穿用度都快赶上她这个正妃了。若是任由她被叫去天机司那个鬼见愁的地方,太子殿下回来了必定斥责自己的不是。
今晚殿下在崔侍郎家里喝酒,距离这里不太远,明莺时派了个侍卫去禀报,至于他回不回来,那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明莺时实在觉得应付柳月汀有些太累了。她这个女人,巧舌如簧不说,在太子妃面前表现的温顺知礼,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背地里又暗自在太子面前抹黑自己,害得明莺时失宠多年。
反正明莺时也不与她计较,她有嫡长皇孙傍身,柳月汀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她去。柳月汀没有娘家助力,可她明莺时背后可是东瀛第一世家,她犯得着与她争风吃醋?
宫女泡了菊花茶,她慢悠悠地品着,忽然门口窜进来了一个小孩子:“母妃!抱抱!”
“阿珝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磨人。”明莺时话虽然这么说,她仍是宠溺地把儿子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母妃,紫燕姐姐说我就要有弟弟了,是真的吗?”他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问。
“是啊。”明莺时温和地抚摸着骆珝的脸蛋。
“那太好了,”他一下子窜到地上,“我可以和弟弟一起玩喽。”
他笑得十分纯粹,根本不知道那些外界的凶险丑恶。
“娘娘,小心脚下。”进了天机司的大门,莲绣出声提醒道。
“宋侯爷这便是待客之道吗?”柳月汀扬起了下巴,眸中满是骄矜之色,“若是要问什么话便快问,妾身的身子站久了可受不住。”
“侧妃娘娘请坐。”宋容暄叫人给她搬了把椅子,仔细观察着柳月汀脸上的神色,越发觉得她与柳雾盈一点共同之处都没有。
柳雾盈无论何时都是谨慎庄重的,可柳月汀看起来轻佻浪荡,自有一股媚意天成的风流。
”你可见过这封信?“宋容暄把信递给了她,她读完后,满脸诧异,握着信的手都在发抖:”这……这可是通敌叛国的重罪!妾身不过一介妇人,如何见过?“
”这是从兰姨娘生前房间里搜出来的。“宋容暄锋利如刃的目光划过她的脸庞,企图寻觅到一点蛛丝马迹。
“可妾身从未见过姨娘有此类信件,”柳月汀暗暗垂泪,“妾身虽然是姨娘生的,可自幼被抱到主母膝下抚养,与姨娘更是见不了几面。”
莲绣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着气,“娘娘,快别伤心了,小心伤了皇孙……”
宋容暄冷眼瞧着,越发觉得柳月汀逢场作戏的功夫炉火纯青,不在柳雾盈之下。
“侯爷!”齐烨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东宫禁卫统领楼大人来了,说是奉太子之明来接侧妃娘娘回宫。”
“这么快便来了?”宋容暄双眉一扬,他又看了那个嘤嘤啜泣的女子一眼,说,”侧妃娘娘还是去吧。“
”妾身告退。“柳月汀转身离去,心事重重的她在跨过门槛时有些走神,恰巧晚间刚落了雨,地面湿滑,她就这么朝前栽去。
”啊——“落地一瞬间,柳月汀捂着肚子发出一声惨叫,额角冷汗滚滚而下,她轻薄的衣衫贴在肌肤上,觉得腹中的疼痛一丝一丝蔓延,抽去了她的魂魄。
”娘娘——“莲绣惊恐地尖叫,齐烨已经快马加鞭去请太医了,可柳月汀身下暗红的血色却是怎样都都止不住。
宋容暄心头猛然一震,他从不相信这样凑巧的事情会发生在天机司,隐隐约约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闻从景提着医药箱步伐稳健地走进来,蹲在柳月汀身边为她诊治,不多时他额头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冲着宋容暄摇了摇头。
柳月汀方才那一下摔得不轻,已经小产,血流不止,宋容暄赶紧派人送她回东宫。
闻从景也随着柳月汀去了,宋容暄心头更是烦躁不安,这下好了,太子必定寻自己的麻烦。
他努力按压下心头的冷意,回到桌案前继续翻看赈灾款的来龙去脉,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过了子时,左誉进来递给她一张纸条:”闻太医送来的。“
柳侧妃本已中了夹竹桃花粉之毒,胎象不稳,故才小产,与君无关。
这幕后之人,恐怕目的不在柳月汀,而是蓄意挑起他与太子的争端,这只会让他破案之路更艰难。
依太子那暴戾的脾气,根本不会听他解释,只要柳侧妃实在天机司小产的,他就必定会恨上宋容暄。
真是飞来横祸啊……
东宫那头已经是山雨欲来。
太子把宫里不值钱的瓷器都砸了个稀巴烂,满地都是稀碎的瓷片。他胸口上下起伏着:”他……他敢动孤的孩子!“
柳月汀躺在软榻上昏昏沉沉,整个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殿下您消消气,“明莺时端着一盏顾渚紫笋在他身边柔声道,”快去休息吧,月汀妹妹这里我来照顾就行……“
话音未落,太子一扬手吧茶盏打翻在地,温热的茶水喷溅而出,落在明莺时雪白的胳膊上,顿时烫红了一大片。
”殿下……“她连忙跪下,颤抖着身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泪凝于睫。
”滚!别来烦孤!“
宋容暄听到更漏缓缓滴落的声音。一下一下滴落在在他的心上。
第一日的夜,就这么恍惚间过去了。
好像所有的线索都只是半截,而剩下的那一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续上,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每日钱桓假惺惺地给他敬酒,他都恨不得生吞了他,要不是他故意夸下海口,宋容暄能陷入这么被动的境地?
第二日刚入夜,江陵那边的回信就到了,宋容暄当时还在宴席上,接了信便急匆匆地走了。
他在马车里拆开信,信中说烟浦渡掀翻的官银米粮的确不见踪影,米粮与官银不同,米粮甚至不需要乔装打扮便可堂而皇之地运送出国,若是数额过于巨大……
若是在烟浦渡停着船等候,等官船落水,在船沉之前把最上层的米粮搬运到另一艘船上去,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私运出国。
好绝妙的手段,但只是凭借手段,根本无法判断幕后主使是谁。
宋容暄眸色黑沉,幽冷的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之上,让他冷峻的眉眼更添锋利。
当真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