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外的走廊灯光昏黄,映着湿漉漉的地面,反射出破碎的光影。沈清澜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士推往病房。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和虚脱,但她的手臂却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紧紧环抱着胸前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襁褓。
婴儿很安静,吃过奶后便沉沉睡去,呼吸轻浅均匀,温热的小身体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真实的生命力。沈清澜低头看着他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心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复杂的情感洪流。这是她的孩子,她拼尽一切、九死一生才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骨肉。一种近乎原始的、强大的母爱瞬间充盈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难以形容的慰藉。
然而,这暖意转瞬便被冰冷的现实击碎。护士那句“明天早上必须补全信息”如同催命符,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身份证是假的,家属是虚构的。一旦医院深入核查,她的身份很可能暴露。傅靳言的势力无孔不入,谁能保证这家看似普通的区级医院没有他的眼线?那两个深夜出现的“稽查人员”的身影,像鬼魅一样在她脑中盘旋。
怀抱新生的喜悦,尚未品尝,便被巨大的生存危机彻底淹没。这个孩子,是她的软肋,是她与傅靳言之间永远无法斩断的、最沉重的枷锁。
单人病房里,夜色深沉。同房的另一位产妇有丈夫和婆婆陪伴,忙前忙后,低声细语间满是喜悦和关怀。相比之下,沈清澜这边冷清得可怕。她侧躺着,将孩子护在里侧,背对着那温馨的一幕,眼眶酸涩,却流不出泪。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紧绷让她疲惫不堪,却不敢真正入睡。
孩子偶尔发出细微的哼唧声,她立刻惊醒,手忙脚乱地检查是否是尿湿或饥饿。动作笨拙而生疏,每一次触碰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身体,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弄伤了他。喂奶、换尿布这些最简单的照料,对她而言都如同艰难的挑战。虚弱的身体几乎无法支撑,好几次她眼前发黑,险些晕倒。
“需要帮忙吗?”邻床那位面容和善的阿姨探过头,小声问道,眼神里带着同情。
沈清澜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将孩子抱得更紧,戒备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不用,谢谢。”
她不能与任何人产生过多联系,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追踪的痕迹。这份孤独和警惕,成了保护孩子和自己的唯一铠甲。
后半夜,孩子哭闹得厉害,也许是初到人世的不安。沈清澜抱着他,在狭窄的病床边来回踱步,轻轻摇晃,哼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破碎的调子。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煎熬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看着怀中这个与傅靳言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心中五味杂陈。爱是真切的,可那爱里,掺杂着太多的恨、恐惧和无法摆脱的宿命感。
天快亮时,孩子终于哭累了,在她怀里沉沉睡去。沈清澜也筋疲力尽地靠在床头,却毫无睡意。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渗入,照亮了病房内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必须做出决定。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坐起身。现在就走!在医生查房、护士催缴费用和核实信息之前离开!虽然风险极大,产后虚弱,孩子幼小,但留在医院的暴露风险更大!
她开始艰难地收拾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一套换洗衣物,一点现金,还有那张致命的身份证。动作牵扯着下身的伤口,痛得她冷汗直冒,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就在她准备按铃呼叫护士,借口身体不适要求提前出院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沈清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医生?护士?还是……?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穿白大褂的人,而是画廊老板陈默。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和一个崭新的母婴包,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沈小姐,”他走进来,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压得很低,“听说你生了,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沈清澜惊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孩子:“陈……陈老板?你怎么……”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生产的医院。
陈默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和戒备,解释道:“早上我去你住处送画款,听房东阿姨说你夜里紧急入院了。问了地址就过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和一旁简陋的行李,眉头微蹙,“你这是……要出院?太早了吧,你的身体……”
沈清澜抿紧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陈默的突然出现让她更加不安,但他带来的母婴用品和食物,又像雪中送炭。
陈默没有追问,而是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我来的时候,看到医院门口和停车场有几个看起来不太对劲的人,好像在打听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沈清澜!医院门口有可疑的人!是傅靳言的人?还是林薇薇派来的?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摸到了这里?!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在颤抖。她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陈老板!帮我!求求你帮我离开这里!现在!马上!”
陈默看着她眼中近乎崩溃的恐惧,又看了看她怀中熟睡的婴儿,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点了点头:“好。你别慌,我想办法。”
他迅速走出病房。沈清澜紧紧抱着孩子,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几分钟后,陈默回来,手里多了一件护士常用的白色外套和一张轮椅。“穿上这个,低着头。我推你从员工通道走。我的车在后面。”
沈清澜已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他。她颤抖着穿上那件过大的护士外套,将孩子紧紧裹在怀里,坐上了轮椅。陈默推着她,低着头,快速而镇定地穿过安静的走廊,拐进了一条平时少有人走的通道。
冰凉的晨风吹在脸上,沈清澜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白色的住院楼,那里曾是她生下孩子的地方,也差点成为她和孩子的葬身之地。
车子驶离医院,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沈清澜瘫在后座,抱着孩子,浑身虚脱。她逃过了一劫,但危机远未解除。
陈默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沈小姐,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不能回头了。你和孩子,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沈清澜的心上。她看着怀中一无所知、全然依赖着她的孩子,未来的路,一片迷雾,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