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深处。
巨大的环形屏幕亮起,分割成无数跳动的光斑与数据洪流。
空气里的恒温似乎被无形的火焰烤炙,更添几分焦灼。
键盘的敲击声,第一次如此密集地响起,如同暴雨前的闷雷,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世界计算机大赛(wcc),首战。
全球实时大规模网络攻防演习——“金融风暴”。
模拟国家级金融核心网络,正遭受来自全球六个虚拟“黑客组织”的协同猛攻。数据即是货币,节点即是堡垒,攻防瞬息万变,胜负系于毫秒之间。
丁49队的隔间。
莫圻已坐下。
他面前的屏幕,并非最炫目的那块,甚至有些旧。
但他坐下的那一刻,那懒散的气息便悄然隐去。
背脊依旧不算挺直,可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不是锐利如刀,而是深邃如渊,映照着屏幕上奔腾不息的数据流。
他的手指动了。
没有疾风骤雨般的狂敲,只有一种近乎韵律的轻点。
指尖落在键盘上,轻盈、准确,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仿佛不是在输入指令,而是在拨弄一张无形的、覆盖整个虚拟战场的巨网。
“网感”。
它无声地蔓延开来,如同最敏锐的蛛丝,感知着数据洪流中每一个异常的震颤,每一次恶意的潜流。
屏幕上复杂的拓扑图、瀑布般刷新的日志、闪烁的警报……在莫圻眼中,自动过滤、重组,清晰无比地勾勒出威胁的源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无处遁形。
他身边。
赵小乐和钱多多也坐着。
他们的屏幕同样亮着,花花绿绿的界面,跳动着他们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和曲线。
赵小乐抓了抓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额角渗出汗珠。他看看自己屏幕,又偷瞄莫圻那几乎没什么大动作的屏幕,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焦躁。
钱多多更是坐立不安,手指悬在键盘上,想按,又不知道该按哪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认真——努力想理解眼前的天书。
“莫哥…这…这玩意儿咋整?”
赵小乐压低声音,嗓子有点干。
“看着。”
莫圻头也没回,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的目光锁死在屏幕上某几个跳动的节点,指尖轻点,几道简洁到极致却又精准如手术刀的指令无声发出。
远处一个虚拟“黑客组织”的攻击源,瞬间哑火,图标变灰。
钱多多咽了口唾沫,看着自己屏幕上依旧毫无变化的乱码,挫败感油然而生。
他觉得自己像个闯进武林大会的账房先生,手里只有一把算盘,面对的却是刀光剑影。
时间在无声的攻防中流逝。
莫圻如同定海神针,一人稳坐中军,化解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数据狂潮。
赵小乐和钱多多,则成了最忠实的观众,也是最无用的摆设。汗水浸湿了赵小乐骚包的潮牌衣领,钱多多的眼镜片上也蒙了一层雾气。他们只能干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
“滋啦——”
一声短促而刺耳的电流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响起!
紧接着,49队隔间的灯光猛地一暗!三块屏幕同时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
彻底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这个小小的角落。
死寂。
然后是哗然!
整个场馆的喧嚣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幸灾乐祸的、同情的、纯粹看热闹的,齐刷刷射向那片突兀的黑暗。
“断电了?!”
“49队区域供电故障!”
“天!这时候掉线?超过五分钟没响应就要被判负退赛了!”
“哈哈,真是天要亡‘混子队’啊!”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他们显然没有!”
裁判席的警示灯已经亮起,冰冷的倒计时在公共大屏幕上无情地跳动:229秒…228秒…
赵小乐和钱多多猛地跳起来,脸都白了。
世界大赛首轮就被判负淘汰?还是因为断电这种乌龙?这脸可就丢到太平洋去了!
“操!怎么回事!”
赵小乐急得跳脚,对着隔间外的工作人员大吼。
钱多多则慌乱地试图重启设备,手指抖得更厉害,眼镜都差点甩飞。
只有一个人,依旧坐着。
莫圻。
在黑暗降临的瞬间,他敲击键盘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彻底黑屏的显示器,又看了看场馆顶部刺眼的灯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平静如古井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也仅此而已。他像是在等待,等待一个结果。
“莫哥!怎么办!要没了啊!”
赵小乐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得快冒烟。
倒计时:215秒…214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赵小乐那双原本写满慌乱的眼睛,猛地爆发出一种豁出去的光!那是一种属于富二代的、被逼到绝境后反而孤注一掷的狠劲儿!
他不再看屏幕,不再看裁判,更不看周围那些嘲讽的目光。
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掏出了手机!
不是普通的手机。是镶着钻、闪着土豪金光芒的最新款手机。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快得带起残影。一个号码被瞬间拨通。
“喂!老王!是我!赵小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了场馆的嘈杂,
“魔都wcc主赛场!c区丁49号隔间!断电了!现在!立刻!马上!我要电!最好的!UpS!发电机!五分钟内!不!三分钟!给我送到!钱不是问题!十倍!百倍!搞不定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吼完,他啪地挂了电话。胸膛起伏,脸上还带着刚才吼出来的红晕,眼神却凶狠得像头护崽的狼。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气势十足。一时间,竟把周围的人都震住了。连隔壁隔间几个幸灾乐祸的老外选手,都张大了嘴巴,忘了敲键盘。
倒计时:118秒…117秒…
钱多多反应过来了!他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工作人员,像颗炮弹一样冲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外籍裁判。流利的美式英语如同机关枪般喷射而出,夹杂着极其夸张的肢体语言。
“Sir! Unfair! power failure! Act of God! Not our fault! we demand… demand… time extension! Justice! Fair play!(先生!不公平!断电了!不可抗力!不是我们的错!我们要求…要求…延时!正义!公平竞赛!)”
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金丝眼镜歪在一边,表情悲愤得如同蒙受了千古奇冤。
那裁判被他缠得连连后退,一脸懵逼,想解释规则,却根本插不上嘴。
倒计时:13秒…12秒…
场馆侧门轰然被撞开!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四个穿着统一制服、训练有素的精壮汉子,两人一组,肩扛手抬!
一组人扛着最新型号、足有半人高的顶级工业级UpS不间断电源!
另一组人,推着一台静音柴油发电机,崭新得能照出人影!
他们如同神兵天降,无视了所有安保和工作人员惊愕的目光,目标明确,直扑丁49队隔间!
“让开!借过!”领头的大汉吼声如雷。
“设备到了!接电!”
动作快如闪电。接线,启动,调试!专业得令人发指!
“嗡——”
低沉的发电机轰鸣被良好的隔音层包裹,几乎微不可闻。而那台顶级UpS瞬间接管了供电!
唰!
丁49队的三块屏幕,在倒计时还差5秒归零的一刹那,重新亮起!数据流瞬间恢复奔涌!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偌大的场馆,只剩下发电机低沉的蜂鸣,以及钱多多还在对着裁判滔滔不绝的“正义控诉”。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49队的隔间。
看着那台崭新的、嗡嗡作响的发电机。
看着那闪着土豪金光芒的手机还攥在赵小乐手里。
看着钱多多那副慷慨激昂、仿佛在为全人类争取公平的夸张姿态。
再看看隔间里,那个在屏幕重新亮起的瞬间,手指便已落回键盘,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断电从未发生过的黑衣少年——莫圻。
裁判席的警示灯灭了。
公共屏幕上,丁49队的连接状态,从濒死的红色,瞬间跳回健康的绿色。
晋级。
轻松晋级。
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极其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
“F**k …”隔壁隔间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选手,看着那台崭新的发电机,喃喃自语,下巴都快掉到键盘上。
赵小乐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又恢复了那副“老子有钱”的混不吝表情,甚至还得意地朝周围那些惊掉的下巴扬了扬下巴。
钱多多终于停止了“演讲”,扶正眼镜,喘着粗气,脸上还残留着刚才“悲愤”的红晕,但眼神里却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他好像…真的争取到“时间”了?
莫圻的指尖依旧在键盘上轻点,屏幕上的威胁源又熄灭了一个。
他头也没抬,声音淡淡地飘出来,落在刚刚“立功”的两位队友耳中:
“下次,记得要双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