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铜铃,风雪扑面而来。
脚下的冰原裂开细纹,九轮赤月悬在头顶,映得湖面泛出诡谲光晕。那女子立于虚空,断刃指向我心口,眉目与我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她的眼中没有迟疑,只有焚烧一切的决绝。
“既入此境,便无退路。”她声音如刀锋刮过石壁,“赢我,你得地宫之力;败我,魂魄永锢。”
话音未落,她已欺身而至。
我横针格挡,寒气自经络奔涌而出,冰针与她的断刃相撞,激起一圈涟漪般的波纹,湖面震动,冰火交织的浪花向四周炸开。她用的竟是我自创的“寒渊三叠浪”,第一式沉渊起势,第二式断流回旋,第三式封喉收煞——这套剑法从未示人,连师父也只知其名不知其形。
可她使来,竟比我更快一分。
我疾退三步,足尖点在湖心浮台边缘,耳后胎记灼烫,似有火焰在血脉里逆行。她不追,只静静看着我,像在等一个答案。
“你是谁?”我喘息未稳。
“我是你不愿面对的自己。”她抬手,掌心浮现出一道火焰纹,位置与我耳后胎记分毫不差,“你逃进师门,藏起身份,忍痛求生。而我留下,替你恨,替你杀,替你承担所有你不肯背负的东西。”
我指尖微颤。
她说的是真的。那些被我压下的愤怒、不甘、对权谋的厌弃、对命运的质问——原来都未曾消失,只是被剥离出去,成了另一个“我”。
她不是幻象,是凤命分裂出的另一重人格。
风雪骤急,她再度出手。
这一次,我不再被动防守。双纹运转至极致,冰针化作长刃,迎着她的断刃刺去。招式相同,力道相近,每一次交击都像是在与自己的影子搏杀。我变招极快,可她总能预判,仿佛她就是我思维的延伸。
百招过去,不分胜负。
我忽然后撤半步,收刃静立。寒毒在体内翻腾,经络如被刀割,但我不再压制它。任那冷意从丹田蔓延至指尖,冰晶顺着脉络爬满小臂,刺骨之痛让我神志清明。
我低声道:“若你是我的一部分……那你也会痛。”
她眉头一蹙,左手不自觉抚上心口。
那一瞬,我看见了。
她心口处,皮肤下浮现出一道极细的冰痕,与我右臂上的伤痕位置一致。方才我以冰针划破皮肉时,她虽未受伤,却在同一刻皱了眉。
她会感同身受。
我猛地刺向自己肩胛,鲜血溅出,滴落在湖面,激起一团赤焰。她闷哼一声,动作迟滞,左膝微屈。
“你不是我。”我盯着她,“你是我不愿承受的痛苦所化。你替我恨,替我怒,替我挥刀,可你也因此被困在此地,三百年不得解脱。”
她咬牙,眼中怒火更盛,却不再进攻。
“你要杀我?”她冷笑,“那你便是亲手斩断自己的勇气。”
“不。”我握紧冰刃,“我要带你回去。”
她怔住。
就在这刹那松懈,我踏步上前,冰刃直取她心口。
她本能抬刃格挡,双兵相撞,湖面轰然炸裂,冰层崩塌,火浪自湖底喷涌而起。我们同时跃开,脚下平台寸寸碎裂,整片湖心开始塌陷。
她仰头怒吼,双刃合握,引动湖底深处的力量。冰火二气疯狂搅动,形成巨大旋涡,要将我吞噬其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厉喝自岸边传来。
“清辞!”
苏青鸾纵身跃入湖中!
她落地未稳,便咬破舌尖,一口心头热血喷出。火命之血遇冰即燃,竟在极寒湖面烧出一条赤红通道,直通湖心。她踉跄前行,手掌焦黑,却仍死死撑着火脉,不让火焰熄灭。
“她的弱点在心口!”她嘶声喊道,“你的仁慈就是破绽!不出手,你就永远困在这里!”
我望着她,眼眶发热。
这一路,她始终在我身后。
我闭眼,再睁时已无犹豫。最后一根冰针自袖中滑出,在掌心旋转,凝成凤喙之形,尖锐如喙,寒光凛冽。
我踏火而行。
一步,两步,三步。
她站在湖心残台之上,断刃垂地,不再摆出防御姿态。
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终于得以安息的释然。
“终于……”她轻声说,“等到了能杀死我的人。”
冰刃贯穿她心口的那一刻,她没有躲。
身体如琉璃般龟裂,随后化作漫天冰火,飘散于风雪之中。余烬落入湖心,凝成一枚符印,缓缓沉入深渊。
湖面渐渐平静,九轮赤月逐一隐去,风雪止歇。
我单膝跪在浮台之上,喘息未定,手中凤喙冰刃尚未消散。耳后胎记仍在发烫,但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体内多了某种沉睡已久的力量正在苏醒。
苏青鸾踉跄走上残台,一手扶住我肩膀,掌心滚烫,指尖微微发抖。
“你还活着。”她声音沙哑。
我点头,想说话,却咳出一口带着寒气的血。
她皱眉:“别硬撑。”
我抬手抹去唇角血迹,目光落在湖心——那枚符印已完全沉没,湖水中央只留下一圈微弱的光晕,如同开启的门户。
“她最后说的不是谎言。”我低声说,“我不是在杀她。我是在找回自己。”
苏青鸾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现在,还怕吗?”
我望向湖底。
怕吗?
怕过。怕真相太重,怕情义太深,怕走得太远,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可如今,我不再需要逃避。
我缓缓站起身,将冰刃收回袖中,指尖触到铜铃,它安静地躺在掌心,内里的跳动已然停止。
“走。”我说。
苏青鸾点头,搀扶着我走向湖岸。
就在我们即将踏上实地之时,湖心那圈光晕忽然一闪。
一道声音自水底传来,极轻,极缓,却清晰入耳:
“阵眼之后,还有三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