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阿辞,一步一步从天台往下走。他的呼吸贴在我后颈,微弱却持续,像一根线牵着我不敢停下。烟还在往上涌,消防通道的铁门被撞开一道缝,我侧身挤过去时,他手臂滑了一下,指尖蹭到我的锁骨,留下一点温热。
走廊尽头有台废弃的监控终端,屏幕裂成蛛网,主机灯却还闪着绿光。我把他靠在墙边,伸手去碰电源接口——手指刚碰到金属口,忽然想起他教过我电动车线路怎么接。那时候他在出租屋门口蹲着,一边修车一边说:“正负极反了会烧板子。”我试了三次才把电线拧对,这次也是。
主机嗡地启动,风扇转了几圈,屏幕跳出一个残缺的登录框。U盘插进去,界面弹出一行字:输入唯一可信任的坐标。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猛地一顿。
阿辞昏迷前左手蜷缩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像是在握什么,又像是想画什么。我立刻翻出随身带的记事本——那是他以前写菜谱用的,纸角还沾着番茄酱的印子。我把本子摊开,对照着他昏迷时无意识在掌心划出的痕迹,一笔一笔描下来。
是一条抛物线,末端带个钩。
我试着把曲线拆成数字序列输进去。第一次失败,系统提示“信任值不足”。第二次我把他在出租屋给我煮面那天的日历数字加进去,还是错。第三次,我把那条烧焦的围巾展开,找到内侧绣着“cw”的位置,把字母对应成数字,再结合抛物线的起止点坐标。
回车键按下的瞬间,屏幕变蓝。
“欢迎回来,cw-07。金库权限已激活。”
我没有动。喉咙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cw-07。不是名字,是编号。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低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灰。可就是这个人,在电梯坠落时把我推出去,在血画五角星中央举起教材,在火场里喊出那句只有我们懂的话。他们给他设定的一切,他全都推翻了。
我咬住下唇,拔出U盘收好,然后把他扶起来,继续往地下走。
霖氏总部b13层没有标识,电梯按钮需要芯片认证。我翻遍他所有口袋,没找到卡。教材残页被我重新检查了一遍,突然发现某页边缘有层极薄的膜,像是被反复摩擦过。我用指甲轻轻刮了下,露出底下细密的纹路——和指纹识别区一模一样。
这是模拟生物膜。
我撕下那页纸,贴在掌心,对着电梯扫描口按下去。另一只手输入U盘解码后的指令。三秒后,金属门缓缓打开。
冷气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保险箱,没有现金堆叠,也没有文件柜。整面墙都是动态影像,无数个我在画面里穿梭:我蹲在出租屋门口换鞋,我站在雨里看手机订单,我在厨房煮面时打了个哈欠……每一帧都标着时间、心跳频率、瞳孔扩张度。
我走近一步,画面自动切换。是我熟睡的样子,镜头从头顶缓缓拉远。旁边浮出一行小字:“情感依恋指数突破阈值,第47天。”
再走两步,另一段视频开始播放。是我蹲在地上哭,手里攥着医院缴费单。那天我没告诉他,妈妈的治疗费又涨了五千。可画外音却响起机械女声:“目标对象遭遇经济压力,主体阿辞当晚修改遗嘱,将百分之三十股权转入匿名信托账户。”
我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控制台。
主屏幕亮了起来。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镜头前,语调平稳:“顾晏辞先生,您订购的‘真爱治愈程序’已完成交付。评估结果显示,cw-07号样本成功激发非程序化依恋反应,系史上首个突破情感算法边界的作品。建议后续投入情感商品化研发。”
画面一转,是我的全身扫描图,骨骼、血管、脑区活跃度都被标注出来。最后定格在一张合同影印件上,签名栏写着“顾晏辞”,日期是七年前。
我冲上去一拳砸向屏幕。
玻璃应声裂开,碎片溅到脚边。我喘着气,伸手去掰残骸,却发现背面刻着几个字:“cw=最完美作品”。
指甲抠进刻痕里,疼得发抖。
完美?因为我够穷,够普通,够容易被操控?因为他们觉得一个送外卖的女孩不会追问太多,只会乖乖接受施舍和爱情?
我弯腰捡起掉落的主板,在夹层摸到一枚微型存储卡。插进手机,文件名跳出来:《用户日志·顾晏辞》。
最新记录是三天前:“我不再需要治愈。我需要她活着,以真实的名义。”
我盯着那句话,眼眶发热。
这不是程序,也不是实验。是他自己选的。哪怕被洗脑、被植入记忆、被当作工具培养,他还是在无数个夜晚看着我热牛奶的时候,真的动了心。
我转身看他,他已经滑坐在金属椅上,头歪向一侧,左手垂在腿边,指腹还带着墨迹——是他昏迷前挣扎着画下的那条抛物线。
我蹲下去,握住他的手。
很凉,但脉搏还在。
“你说的钥匙,我找到了。”我低声说,“现在轮到我去打开那些不该被藏起来的东西。”
我站起身,把存储卡贴身收好,正要离开,忽然注意到控制台角落有个隐藏抽屉。用力拉开时,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我小时候的照片。背景是老城区的巷口,我抱着布娃娃站在家门口。背面写着一行字:“母亲病逝当日,目标对象首次表现出强烈情绪波动,确认为高敏感人格载体。”
我盯着那行字,慢慢攥紧了照片。
他们从那么早就开始记录了?从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失去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脚步声从通道口传来,沉重而规律。我迅速把照片塞进口袋,背起阿辞,正准备撤离,却发现主屏幕碎裂处还有最后一段缓存视频正在加载。
画面晃了一下,出现阿辞坐在办公室的画面。他穿着笔挺西装,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反复写同一个词。
写完就划掉,再写,再划。
我凑近了些。
他写的,是“苏晚”。
每一次划掉,都在名字下面多画一道杠。第七道之后,他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镜头,声音低哑: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个,别信他们给你的解释。也别信我曾经说过的话。你记得的那个阿辞,才是真的。”